飛越極光角的歌聲

「一個月前要是有人跟我說：『一個月後你會守在電視機前幫白襪隊加油。』我一定回他：『你瘋了！』」

第三局結束後的廣告空檔，阿慶和祐帆並肩站在廚房電爐前，等待祐帆舀湯時，阿慶吁了一口長長的氣，說。

「這就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哇。」祐帆握著湯杓替他盛了滿滿一碗，不忘幫他多放幾塊凍豆腐：「或者你覺得『拿人手軟吃人嘴軟』比較合適？」

阿慶睨了她一眼：「你當真以為我千里迢迢的飛到芝加哥就為了替白襪加油？」

「不然呢？」總不會是為了來吃她煮的菜吧？祐帆硬生生將後面這句縮回喉嚨。事實，這念頭一浮出腦海，她便下意識地將它趕開。

「其實，我這次除了來看棒球，還有件重要的事想跟妳商量。」

祐帆難得看到阿慶這麼正經嚴肅的模樣。刻意放慢的速度和特別清晰的咬字發音，更顯得一向嘻皮笑臉的他在這句話裡放的份量其重無比。祐帆被他的態度感染，連忙扔下湯杓，全神貫注地凝視他的雙眼。

「什麼事？」

「唉……我本來不打算在比賽中場講的，妳不覺得刺激一次來一項就好？踩到一顆地雷頂多是炸斷一條腿，連續踩中兩顆可能連命都沒有……」

「李、潮、慶！」祐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有話快說，不要吊我胃口！」

這傢伙，就會來聲東擊西、顧左右而言他這招。

在祐帆的逼視下，阿慶只得坦白招認：「唔，事情是這樣的：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生，她叫蕾貝卡……」

她叫蕾貝卡，就住我家隔壁，是美國人。

阿慶一面敘述，一面偷覷祐帆的表情。她看起來很平靜，臉上波瀾不興，十分專心地凝視著他，不時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完全是百分之百支持朋友的樣子。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跟她傾訴這類事情。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介紹她跟妳認識！她是個很有幽默感的女生，而且跟我一樣愛講話，我們常常嘰哩呱啦講個沒完，從明年要選哪個老師的課講到本週超級市場大特賣，不管說什麼都很有趣……」

他之前也曾跟她說過幾次類似的事，雖然發生的情境不同，女主角的名字也不一樣，但想必滷肉飯對他神魂顛倒、沾沾自喜的表情已經相當熟悉。

想到這裡，阿慶暗自在心裡督促自己繼續用力，務必讓這一次的演出看起來具備一定的可信度。

「我覺得我這次真的遇見這輩子最想白頭偕老的人了！妳知道嗎？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想跟誰求婚耶！」

阿慶的滔滔不絕暫且打住。他審視著祐帆的表情，想從她眉目中讀到些許蛛絲馬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滷肉飯聽到最後，嘴角居然彎出一抹溫暖至極的微笑，甚至，還相當誠懇地對他說：

「太好了！真是恭喜你了！」

兩眼無神、哭天搶地、語無倫次……這些反應都沒有在滷肉飯身上發生。雖然阿慶本也知道她是個喜怒不形於色、不管心裡再怎麼激動都很難從外表察覺的人，但就這樣？真是太教他失望了！她就這樣開開心心地對他說：「太好了！真是恭喜你了！」，就這樣？

「可是，有一件事情很棘手。」他豁出去了。「蕾貝卡她、她是、她是黑人。」

他滿意地看到祐帆瞬間瞪大的雙眼。

◇

上大學沒有多久，在周圍同學還在心裡小鹿亂撞，等閒不敢單獨約女生出去的階段時，阿慶交了第一個女朋友。

身材嬌小、長相秀麗的沈芸荷和阿慶手挽手出現在祐帆面前時，她幾乎要讚嘆出聲：多協調、多賞心悅目的一幅畫面哪！雖然祐帆自己的身高和芸荷相差無幾，但依偎在阿慶高挑身材旁的她那幸福洋溢的晏晏言笑，是祐帆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

因為經歷過高中大露營之後那一段，祐帆對阿慶在女生心中的身價相當瞭解。也許外表稱不上帥氣逼人，但瘦瘦高高、陽光男孩型的阿慶憑著他的笑容和幽默，輕易就能擄獲女生好感的這個事實，祐帆倒是十分理解。畢竟，誰想和一張陰沈的臉成日相對呢？也沒人想和話少的人每天大眼瞪小眼修練心電感應的功力吧？

看來自己大概永遠交不到男朋友了。

祐帆一面這樣想，一面盡最大努力，儘可能親切地和芸荷打招呼。在她心裡，也的確單純地為阿慶的幸福高興著、祝賀著。

然而，當這對儷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祐帆聽到隱約颳過耳邊的酸溜溜問句，例如：「阿慶，剛剛那個人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時，還是忍不住苦笑。

看來自己剛剛還不夠努力。

不，或許這跟努不努力一點關係也沒有，有些事情不管怎麼努力都勉強不來，譬如和人相處、譬如談情說愛。

「噢，滷肉飯啊，我們是酒肉朋友啊！」祐帆想像阿慶回答芸荷時的聲調與表情，在心裡默默向他揮別。不惆悵，也不遺憾，他們的認識可以說是意外，本來就不該擁有的東西在擁有後失去，就像花掉路上撿到的錢一樣，在心中留下的只會是淡淡的愉快。

知道朋友過得幸福，祐帆覺得愉快。除此之外，阿慶和芸荷並未在她生活中留下任何影響。她依然照表操課，生活規律簡單，在差不多的時間到差不多的地方做差不多的事。偶而和阿慶在正午的菩提樹下巧遇，兩個人各自打開便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除了祐帆的話稍稍變多之外，一切的一切就像高中時在補習班的他們一樣。

「滷肉飯妳什麼時候交個男朋友，這樣我、芸荷、妳、和妳男朋友就可以一起出去玩啦。」阿慶不只一次催促她：「妳別忘了，遊山玩水也在酒肉朋友的業務範圍之內唷。」

「說的真容易，我們系上才幾根草。」她搖搖頭：「我搶不過別人。」

「那，來辦聯誼怎麼樣？我們系上男生聽到外文系就兩眼發直、垂涎三尺，我這公關要是能完成他們的心願，下學期就可以無條件當選班代了。」阿慶越說越起勁，甚至說：「對了，妳喜歡哪一型的？我可以動用公關的特權私下先幫你篩選。」

祐帆不理他，繼續吃自己的午餐。但阿慶說得興起，居然開始扳指數算，還將他們班尚屬單身的男生名字一一唸給她聽。

「…….林建育。蘇煥雄。魏增榕，這個妳一定有興趣，我們都叫他『味噌湯』，滷肉飯配味噌湯，不錯吧？」阿慶興沖沖地問。

        她回他一記白眼：「你煮的東西，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