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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歌唱完之後,世界大賽在球場上正式開始。投手摸摸棒球帽,手背在身後,彎腰,投球。一個刁鑽的滑球進壘,打者沒有出棒,裁判舉手:一好球;投手打出暗號,下一球配了引誘打者出棒的變化球,但敵人並未上當。開賽的第一個打次,雙方都想先馳得點,取得勝利的前兆,纏鬥中時間過得特別緩慢:好球、壞球、好球、……

兩好三壞,這一球非得正面對決不可。

阿慶屏氣凝神,仔細盯著空中,球劃過的軌跡線:有些高……有些遠……還在飛還在飛……

喀一聲,球落進手套:接殺出局。

阿慶吁了一口長長的氣——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祐帆站在電視後方,正打量著他。

「妳還在那兒發什麼呆呀?」他拍拍身旁沙發,示意她趕快過來加入。

祐帆本想答:「我不是發呆,是忽然想起大學博覽會時的你。」但還是笑笑搪塞:「我說比賽有必要從第一球就這麼高潮迭起嗎?」

她想:關於她曾目睹他的脆弱的這件事情,如果他沒提起,她還是不要坦白比較好。

「我說妳光聽不看,怎能真正體會棒球的刺激精彩?」第二位打者上場之後又下場,也不知道是被接殺還是三振。

祐帆捧了碗公就坐,阿慶瞥了一眼,便哇哇抗議:「啊怎麼沒有我的份?」

「專心點!上壘了啦!」她哼了一聲:「誰知道你要吃什麼?等廣告時自己去裝,反正再解決一個人就換我們進攻了。」

「妳對白襪會不會太有信心了點?」

「不然呢?誰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

「妳啊。」

阿慶理所當然的答話讓祐帆忍不住偏頭凝視他。沒錯,他倆認識近十年,幾乎佔了兩人到目前為止人生的三分之一,但是他怎能這麼爽朗明快、僅僅用兩個字便點出了她好不容易擺脫的陰影呢?

他的焦點又轉回電視螢幕,津津有味地讀著剛上場球員的打擊數據紀錄,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方才令祐帆思緒如潮的二字回答彷彿也只是阿慶興之所至的吐嘈,像他們認識這些年的其他數也數不清的玩笑式嘲弄一樣。祐帆不禁懷疑他是否曾思考過她為了建立那些他似乎天生擁有的自信所花的時間心血?

畢竟,比起她的坎坷求學路,他的學生生涯平坦順遂,沒有進入預期的第一志願,對他大學生涯的意氣風發似乎一點影響也沒有。從大學博覽會目睹阿慶頹唐模樣後的幾個月,祐帆驚訝地在新學校裡發現他的背影——生氣蓬勃、精神奕奕,被人群三三兩兩地簇擁著,連喝罐裝飲料的姿態都籠罩著一層筆墨難以描述的風采。

或許就從那一刻起,她開始羨慕他的一往無懼、崇拜他的飛揚神采,並且回過頭想:成為那樣的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從位在地下室的福利社走出來那瞬間,李潮慶忍不住將手舉到額頭上掩住過於絢爛的南方驕陽。在這個城市裡他已生活了近二十個年頭,但,每一次沐浴在水洗一般的湛藍天色下時,他總忍不住覺得「啊!住在這裡真幸福!」。

雖然,對於那些負笈異鄉的高中同學來說,繼續留在島國之南的港都和不求上進幾乎代表同樣的意思。不過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大學生活開始的幾天以後,阿慶就用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速度,從失敗的陰影中奕奕走出。

或許這都該歸功於城市裡不分四季經常耀眼澄澈的明亮天空吧!不快樂的時候、板著臉的時候,只要抬頭望望,再糟的心情都很難不被那樣的爽朗乾淨感染因而在剎那之間愉快起來。

在這賞心悅目的萬里晴空之下,阿慶正陶醉地這麼想著的時候,忽然在手掌遮蔽的眼角,有個嬌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滷肉飯!滷肉飯!」他瘋了也似,隔著正午出外覓食的洶湧人群,放聲大喊,同時雙手雙腳都開始動作:雙腳邁開步伐,雙手則奮力撥開阻擋在前的人潮。總之,阿慶的誇張動作在摩肩擦踵之中迅速分出一條通路,直抵菩提樹下的那端。「妳怎麼會在這裡?原來妳也讀中山!怎麼都沒有告訴我?」

這廂,原本安安靜靜坐在樹下長椅端著便當享受悠閒午餐時光的盧祐帆,先是被劃破天際嚷嚷著「滷肉飯」的吼聲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便看到阿慶連跑帶跳地蹦到面前,拋出一連串問題。這傢伙的出場一次比一次戲劇化,她早該在第一時間逃離現場,這下好了,阿慶身後至少有幾百隻眼睛正好奇地盯著他們倆,可能還在心裡暗自期待電影一般久別重逢先來個擁抱再來個親吻之類的戲碼呢!

「我也不知道你讀中山啊!」祐帆為這個善意的謊言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雖說他看起來並不像有為學校懊惱沮喪的樣子,但她很明白學業成績這檔事在他心裡的份量,所以小心翼翼地選擇字句,就怕踩到他的痛處。

「怎麼,看到我很驚訝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祐帆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緊抿著嘴。

「唉唷,古人說他鄉遇故知乃人生四喜之一,可以和洞房花燭之樂相提並論,怎麼妳看到我反而臉色臭得跟什麼似?」

阿慶捏起鼻子故做誇張,祐帆被他的怪模樣一逗,雖然沒有笑出來,臉色倒也和緩許多。

看樣子,他已經恢復了吧。

祐帆忍不住把幾個月前在大學博覽會上撞見的那個他從心裡的檔案夾叫出來和現在的他互相對照一番。如果她當時沒有在心裡天人交戰,猶豫著是否該再向前幾步,跟他打招呼,甚至安慰安慰他;如果她當時沒有怔怔凝視他到連時間都忘了過多久的程度,她真要懷疑:先前的偶然只不過是一場不該做的夢,其實從來沒發生過。

整理好心情,祐帆終於開口:「你就會破壞我的吃飯時間。」

「怎麼會?我為妳的午餐增色不少吧!」

「是增『人』不少吧?」祐帆皺著眉壓低聲音:「你沒注意到這附近有多少人正在看我們兩個嗎?」

「這個嘛……那、要不要一起閃?」

「不要。」祐帆斬釘截鐵的答案讓阿慶楞了一下。不過她頓了一頓,又接著說:「罰你去福利社幫我買罐飲料。我們在田徑場旁的司令台會合。」

她將他推開之後,若無其事地舉起筷子,又吃了幾口飯,等待圍觀的好奇眼光逐漸散去,這才慢條斯理的收拾好,朝重新接續的交誼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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