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極光角的歌聲

走出開了舒適空調的辦公大樓，炙烈驕陽如同融化滾燙的鐵漿一般當頭沖下，穿著長袖西裝外套的我熱得頭暈眼花，趕忙伸手扶著路旁行道樹樹幹。

如果我在這裡昏倒，明天報紙的頭版頭條會不會是：「某大學音樂所碩士生旅行社求職被拒，深受打擊昏倒送醫……」記者一定會去採訪人事部李主任，想到她那雙眼睛精光閃爍，侃侃而談方才面試情況，我就不禁冷汗直流。

為了不讓這樁慘劇自幻想搬到現實上演，我努力打起精神，挺直腰桿，邁開大步遠離傷心地。對了！昨天五哥畫地圖告訴我旅行社所在位置後曾說，這裡離他工作的「多瑙河」很近，乾脆找他出來吃午餐順便開個面試檢討會吧！

我去過「多瑙河」不下百次，那是全台首屈一指、只賣古典音樂CD、DVD，甚至黑膠唱片的專門店，說它是台灣古典音樂迷的必訪聖地也不為過。但是，「多瑙河」也是一間位在小巷中的小店，外表樸素尋常，連個醒目的招牌也沒有，就算有五哥親傳的翔實地圖，還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

「檨仔！你面試完了？有沒有迷路？」店裡沒有客人，五哥就把我當成客人，不但熱情招呼我脫掉外套，還問我要不要坐下休息一會兒？

接過五哥端來的冰水，我毫不客氣，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才開始抱怨：「你們店有夠難找！」

「還好吧？只要認準巷口便利商店，轉個彎就看到了。」

「跟吳老闆建議一下，換個大一點的招牌啦！才不會走過路過一下子就錯過。」

「檨仔，你每次來都說同一句話你知不知道？自己方向感不好就認命點，不要怪東怪西。」五哥笑著搖頭：「更何況『多瑙河』能不賠、不倒已經不錯，哪來的錢換新招牌？」

五哥要顧店分不開身，只好由我去買午餐，他怕我出得去回不來，還特別交代「在巷口便利商店隨便買買就好。」

儘管知道五哥是一番好意，但還是讓我悶上加悶。邊吃微波便當，我邊告訴五哥面試情況，講到「馬友友拉的那種大提琴」時，五哥笑得東倒西歪，評論道：「馬友友那把身價美金數百萬的Montagnana要是知道自己跟一把不過台幣十幾萬的大陸琴，被一個拉大提琴的人列為『同一種琴』，大概會氣得從琴盒中彈起來尖叫。」

「真是出師不利啊！」我長嘆一聲。

「不用難過啦！說真的，我也不記得我們去綠島幹嘛了，都過那麼多年，忘記是正常的。」五哥安慰我，「像我們這種普通人，就算給你一首簡單的曲子，沒練習兩三遍也沒辦法奏得流暢，更何況找工作？一次到位是奇蹟，再接再厲才正常。」

也許一個沒什麼方向感的人的確不適合在旅行業工作，但我認為自己應該有許多能讓這個缺點變小變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優點，而它們終究能為我掙來一席之地。然而，隨著越來越多封履歷石沈大海、越來越多次面試不堪回首，我也開始懷疑，其實我根本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吧否則為什麼連個基本普通的工作都找不到呢？

「孟晞，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人見人愛？」某個孟晞沒教課、五哥沒排班，積木房三人難得齊聚庭院的晚上，酒足飯飽之後，我忍不住問孟晞。

「有錢就行。」貴公子一針見血的答案差點讓五哥和我跌下長椅——沒錯，這一天，幸運寶座屬於孟晞，因為，在鍥而不捨的指導下，饒孟晞老師的某個即將參加檢定考的學生終於能完整背出指定曲譜。

「這不是事實。」五哥的反彈很大，「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你家那麼有錢，可是我還是覺得你一定會是個好朋友。」

「我也覺得這不是事實。因為很多面試的主管劈頭就問：『你讀音樂的？你家應該很有錢吧。』」我偏頭回想將近一個月來的多次面試，「照你的理論，這些先入為主認定我是有錢人的面試主管對我的印象應該好到破表才對。」

孟晞「哦」了一聲，想想又答：「那就是氣質問題了。」

「五哥，你覺得我是個沒氣質的人嗎？」我轉頭問。

「不會啊，穿起西裝也是人模人樣，相當有青年才俊的架勢。」

「嗯，那只能說，虛有其表的小狐狸遇到面試的老狐狸，一下子就被看穿，最後只有夾著尾巴逃走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