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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呴,一直都忘了跟你說,那天謝謝你。」回想往事,祐帆微微一笑。

在她認識他的這十年中,好像就那麼一次阿慶對她那麼包容忍讓百般遷就。就那麼一次,在她最虛弱最脆弱的時候,他沒有丟下她跑掉。那天,他二話不說的背著她走幾百公尺下山,帶她去看醫生,陪她去吃晚餐,送她回家。

只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找她一起喝冰啤酒。

那天,他對她體貼入微的程度,連她曾交過的男朋友都望塵莫及,然而正因為如此,直到許多年之後祐帆仍常常問自己:如果阿慶不曾對自己這麼溫柔,那麼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盧祐帆,一個人如果先天不良就要懂得後天調養,妳該慶幸的是我當時年方二十,還很年輕力壯。」他裝出一副兇惡模樣瞪她:「說!這幾年妳趁我不注意時偷喝了多少冰的?」

祐帆不答,只是不服氣地回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怪模怪樣對峙時間持續不到五秒,兩人便一起笑場。

「看來我們只適合一起吃喝玩樂,不適合擺臉色給對方看。」祐帆又要笑又要說話,有點喘不過氣來。

阿慶伸手輕拍她背,祐帆沒有閃躲,還趁他拍的時候用力咳出聲,將呼吸順過來。這原是兩人多年來累積的默契,以前都不覺得,但在這個徬徨的時候,卻讓阿慶特別有感觸。看著祐帆重新綻露的笑靨,阿慶不禁躊躇了起來。

「怎麼啦?幹嘛一直盯著我的杯子看?」

「沒什麼。」阿慶回過神來,隨口說:「看妳喝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連我也想來一杯了。」

「少口是心非了,在台灣時我從來就沒看過你喝什麼奶茶,更何況這還是熱的。」

是啊,三秒鐘之內編的隨便藉口怎麼可能騙得過和你相交十年的朋友呢?「被你發現了。」阿慶苦笑:「是啦,我以前從來不喝奶茶。不過,你認識我之前也從來沒喝過酒吧?」

「當然沒有。」祐帆瞪了阿慶一眼:「那時我可是未成年的乖小孩。」

「人都是會變的,祐帆。以前我不想喝奶茶,不代表我今天不想喝奶茶啊。在人生這長達一百年的時間軸上,什麼劇烈的變動都有可能發生,所以若是有一天我忽然想嘗試奶茶的味道也不奇怪吧。」

阿慶娓娓解釋,說著說著,他忽然覺得祐帆看自己的眼神變了:狐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混合了瞭解和羨慕的感覺。她沒再多說,只是站起身走進廚房燒開水、開櫥櫃、洗杯子……,一陣乒乓亂響之後,她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乳褐色飲料。

「很燙。」他接過來時,她提醒他。阿慶依言朝馬克杯中徐徐吹氣,製造出一小圈一小圈漣漪。

「其實在這點上,你倒是一點兒都沒變。」祐帆突然說。

阿慶挑眉表示疑問。

祐帆微微一笑:「你一直都是這樣啊。你對自己注意的事都很執著,至於那些你不想要的東西,通常不是因為不喜歡,只是因為沒被你注意到,所以被摒棄在一旁。可是哪一天你注意到了,啪!一聲,你就會馬上進入如火如荼的追求模式。」

「一開始我覺得你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很容易被吸引,也很容易因為熱情消褪而轉移目標。不過後來我發現,你是很愛嘗試新東西沒錯,但只要對你的胃口,讓你執著的事,就會始終如一的堅持。」她搖搖頭,輕嘆一聲:「阿慶,你是故意的嗎?為什麼今天的氣氛讓我一直回想起那件事呢?」

生理痛事件隔天,祐帆待在家裡沒有出門。一方面,她仍然下腹悶痛不舒服,更令人畏縮的另一個理由是,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阿慶,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去上課的話,一定會忍不住在中午時分走到菩提樹廣場,因為他一定會在那裡等待自己。

原來,習慣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

祐帆抱著肚子,在家裡坐立難安。走過來,坐下,走過去,躺著,走過來……,她重複著機械性地的動作,滿心希望自己能從中腦海中漫渙一片的混亂思緒中抽離出正確的答案。

一遍、兩遍、三遍……

祐帆終於決定放棄一切徒勞的分析和沒有焦點的歸納,她知道自己想要正確的答案,但很多時候人生的答案從來就和正確或錯誤無關,只看自己是否願意承認。然而,不論承認或者否認,答案早就存在,一直在,一直都在:

她喜歡阿慶。

她盧祐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該死的愛上了那個和她相識五年的酒肉朋友李潮慶。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管他天候風大雨大,管他路途夾道繁花,自己眼神溫柔凝睇的焦點,常是他總是他,日復一日,越來越離不開他。

到底從什麼時候,她開始為每天都能見到他和他吃飯聊天在心裡暗暗雀躍,在菩提樹下看到他的第一天,她以為只是巧合,就像大一開學不久後湊巧遇到他那次一樣,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連續好多天他都準時出現,雖然他們從來沒有任何約定,但總是心有靈犀地在中午的菩提樹下相聚,聊同學聊教授聊課堂,聊順遂或不順遂的每一天。

他知道嗎?他有意識到自己每天中午都和同一個女生吃飯嗎?他也想時時刻刻見到自己嗎?他心裡想的和我一樣嗎?

祐帆蜷在黑暗的被窩中,翻來覆去的想著關於她和阿慶之間的種種,等她意識到家中電鈴已經響了好一陣,趕忙跳起來跑到對講機話筒前時,鈴聲停了。

「誰啊?」她還是按下通話鍵揚聲一問。

「祐帆?我是阿慶,開門吧,我幫妳帶午餐過來。」

不會吧?

阿慶帶來的午餐是麻油拌麵線、燙菠菜,還有溫熱的紅豆湯。一杯一碗還有個小便當盒擺開來,相當豐盛的陣仗。

「吃吧。」阿慶剝開塑膠套,將免洗筷遞給她:「我在以前補習班附近買的唷,我記得妳還滿喜歡吃這家。」

為什麼你會記得?瞪著香氣四溢的麻油麵線,祐帆咬緊牙關,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讓這個問題溜出喉嚨。忍耐又忍耐,半晌,她問:「你呢?你吃什麼?」

「喔,我吃蝦仁蛋炒飯,還是妳比較想吃這個?」阿慶晃了晃手上另一袋食物,又研究了一下她的表情:「我陪妳吃完再走吧,一起吃飯比較有食慾。」

為什麼你看得出來我沒食慾?又為什麼你知道我希望你留下來和我一起吃午餐?祐帆在心裡哀嘆,她不是愛掉眼淚的女生,但此時此刻,她絕望得想哭。

怎麼辦?該怎麼辦?

「別胡思亂想了,只要多休息,不要吃冰的,維持身體健康,自然就不會痛了。」阿慶安慰她,溫柔體貼得讓祐帆更加心思紊亂。

然後,不知怎地,在還沒有意識到後果前,那個問題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

「怎麼辦,阿慶,我喜歡上你了,怎麼辦?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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