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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妳是瞎子喔?」

阿慶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不過他激動的模樣,十年來祐帆早見識過不知多少遍,因此只是微笑以對,直到他那不受控制的兩隻手在半空中揮舞的幅度大到可能打到旁邊立燈的燈泡,她才伸手捉住他的手。

忽然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祐帆低頭凝視:她的右手成功捉住阿慶的左腕,她的左手卻在忙亂中被阿慶的右手握個正著,一股暖意因而源源傳進她冰涼的掌心。窗外,不知何時雷陣雨已經停了,沒了雷聲雨聲,電視機裡球賽的異常喧鬧反而更凸顯客廳裡的異常寂靜。

怎麼會這麼巧呢?

阿慶瞪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也愣住了。

自己修長厚實的手指覆在祐帆白晰纖細的手背上,如果這景象被拍成照片掛在牆上,看在其他人眼中一定有種寧靜幸福的感覺吧!那她呢?她看到這景象會有什麼感覺?

「對不起。」祐帆輕輕鬆開抓著阿慶的右手,同時從阿慶手中抽回左手,站起身來,將方才關上的窗戶又推開一條縫。

不知何時,公寓的暖氣系統開始運作,內外溫差讓玻璃凝上一層氤氳霧氣;不知何時,世界大賽的第一場球已經打完,險勝一分的芝加哥白襪隊正在球場上相擁歡呼。

「剛剛說到哪了?」阿慶對著她的背影問。

「喔,說到花開的那天啊。」

祐帆輕描淡寫的回答讓阿慶聽得怒火中燒。這傢伙就是這麼漫不經心!她剛剛說到的那天晚上,有個男同學打電話給她,劈頭就說下樓吧我載妳去一個地方,而她居然也就這麼赴約了。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棵樹。

一棵花朵初綻的木蘭樹。

「妳連要去哪都不知道,竟然還敢上陌生人的車?」阿慶咬牙切齒地質問。

David又不是陌生人。」祐帆搖搖頭,表情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他是我同學耶。」

「那妳一定沒聽過『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

「李潮慶你搞清楚,對那時候寫報告寫得焦頭爛額的我來說,那是一個很棒的驚喜呢!」祐帆微微揚高了音調。

「盧祐帆妳才要搞清楚!妳到底知不知道他帶妳去的是什麼地方?」見滷肉飯那不受教的模樣,阿慶的聲音跟著提高八度,口氣也明顯火爆起來。「那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樹!」

「怎麼不是?是一棵矮矮瘦瘦的木蘭樹呀。雖然它的花聞起來很香,可仍然只是一棵樹而已。」看到阿慶越來越焦躁的模樣,祐帆心中暗自好笑,但臉上聲色不動,依舊是波瀾不興的模樣。

「盧、祐、帆!那是一棵愛情樹!」阿慶終於忍耐不住,衝口而出:「傳說只要在春天,這棵樹開了滿樹花朵的時候,和心愛的人一起站在這棵樹下,兩個人就能永遠在一起。」

一股腦兒說完一大段話後,阿慶停下來喘了口氣。心情稍稍平復之後,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按照滷肉飯的個性,如果她對他同學一點意思也沒有,聽完他這一頓數落之後應該會面露驚慌,纏著他問如何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乃至讓對方打消念頭。然而——

她異常平靜,甚至還有一點悠哉,閒閒問道:「我都不知道我們學校有這種景點,你為什麼會那麼清楚?」

公路的終點是軍事檢查哨,但阿慶的摩托車絲毫沒有減速或繞道的跡象,祐帆想提醒他,然而才一開口,她的聲音就被呼呼狂風颳進了台灣海峽,而且繞來繞去的山路讓她的胃也跟著蜿蜒了起來,最後,她決定閉上嘴什麼也不說,就這麼任由阿慶將她載到他想帶她去的地方。

她其實,真的不曉得那是什麼地方。

在山路車行無數個彎道後,阿慶終於熄了摩托車引擎,指著路旁的某個方向說往這裡走。憑著手電筒的微弱燈光,他們倆在幽暗夜色中彎腰穿過被藤蔓灌木環繞的樹叢小洞,好不容易終於抵達時,祐帆還因為抓不清距離差點一頭撞上阿慶。

「妳看!」

順著阿慶的視線往前,是一大片海。

月明星稀,城市的燈火也剛好被山勢阻擋,於是自朗朗蒼穹灑下的銀白月色一遇上不遠前的墨黑水色便交織成一方柔和的光毯,隨海潮漾著漾著,漾得看的人心裡都溫柔起來。

有那麼幾分鐘,兩個人只是默默望著海與月光,一句也沒有交談。

「喔,我帶了酒。」阿慶打破沈默,搖搖手上的塑膠袋,希窣聲夾雜在間歇的潮聲中,伴隨著浪的鹹味和一陣陣食物的香:「還有鹹酥雞。」

有吃有喝,再怎麼美景當前也多愁善感不起來。祐帆搶過那袋鹹酥雞,忙不迭用竹籤翻找起來:黑輪、豆乾、豬血糕、鹹酥雞……形形色色的炸物濟濟一堂,散發誘人的香氣,但是……

「怎麼沒有雞心?」祐帆探測半天,卻遍尋不著她點的菜。

「沒買。我不忍心讓別人的心被妳吃掉。」阿慶用力拉開啤酒罐,雪白泡沫汨汨直流:「我知道心痛的感覺。」

「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心了,才吃別人的心,看看能不能補一點回來。」接過阿慶遞來的啤酒,祐帆猛灌一口,又苦又嗆的冰涼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胃裡,轉化為一陣熱辣辣的燒灼直衝腦門,祐帆眼眶一熱,隨即掉下淚來。

結束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宛轉的琴音或是情話,還有那些他曾說要和她一起去的地方、做的事情、或者共度的人生,都驟然停止在他轉身離去的背影上。然而她沒有追,只眼睜睜地看著親手移植在他身上的那顆心隨他遠去,從此沒有返回。

「為什麼就這樣突然說不愛就不愛了呢?」阿慶低沈的聲音悠悠響起。

祐帆無語,只揚揚手上鋁罐,兩人相互乾杯,看起來豪氣干雲地彷彿武俠小說中描寫的江湖俠士。失戀了就失戀吧!才不要讓這些彎彎繞繞的兒女情長絆住眼前的海闊天空呢!

「從這學期開始,他就為了練琴和音樂會的事忙得要命,我們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好好吃頓晚餐了……」祐帆低聲咕噥。失戀畢竟是失戀,這當中充滿她所不能理解的轉變。

薈熙生日前兩天,他約她出去吃晚餐,她以為是慶祝,結果他一開口卻說要分手。「我連生日禮物都準備好了呢。」

她準備的一點小驚喜,遠遠比不上他給她的大驚喜。怎麼想都覺得不甘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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