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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可是有備而來。

早在阿慶計畫這趟旅程之前,他就已經開始搜尋這個城市的點點滴滴。

看氣象時,他會順便注意芝加哥的溫度;和滷肉飯講電話時,在腦中自動備份她提起的地方,好在掛上電話後上網查找一番:看看「千禧豆」的長相,或者數算從市中心到她家到底有幾站地鐵,竟能讓這個印象中不太愛走路的女生沿著湖畔一路散步回家?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女生動心,然而這一次和前面幾次都不一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想遙遙關心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想站在她背後,看她為誰迷惑為誰傾倒為誰傷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想成為那個和她並肩的人——就像這一刻,沈靜溫柔地凝視著彼此……

祐帆睜大眼睛打量著阿慶,面對她的問題,愛爭辯的他難得維持好長一段沈默。他真不想說的事,她知道不論怎麼威脅利誘他都不會鬆口,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死纏爛打的女生。於是祐帆笑一笑,放下看起來還在神遊物外的朋友,逕自將面前的狼籍杯盤端到廚房,開始收拾起來。

這傢伙!怎麼這麼不配合演出啊!看著祐帆漸漸遠離視線的嫋嫋身影,阿慶忍住心中的咒罵,霍然站起身來,隨手抄了桌上剩下的幾盞杯盤,跟著她走進廚房。

「你跟著我幹嘛?要幫忙洗碗嗎?」憑他們倆這麼多年的交情,祐帆可以感覺到:今晚的阿慶有點古怪。

然而更古怪的事還在後頭:聽到這句話的阿慶,在手上的杯盤放進水槽後,竟隨即開始捲起袖子,欣然同意:「好啊,我來洗,免得被妳嫌是白吃白喝白住的食客。」

祐帆再次睜大雙眼,瞪著將洗碗精擠在菜瓜布上,果然開始洗起碗來的李潮慶。

古怪、這其中必有古怪!

她佇立在水槽另一側看著他堪稱熟練的洗碗動作,一時還真有點懷疑身旁這個男生是她認識多年的那個。是因為蕾貝卡嗎?這傢伙每次為誰動心時都會瞬間晉升數級,一下子三頭六臂有求必應起來,真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祐帆嘴邊勾起一絲促狹的笑容,忍不住想火上加油,踩一踩他的痛處:「看來你常幫蕾貝卡洗碗。」

蕾貝卡?對了,那個蕾貝卡啊。

「是啊。她做菜的時候洗碗就是我的工作。」阿慶睨了祐帆一眼:「拜託,我一向是溫柔體貼掛保證的模範男朋友,別人不知道就算了,妳認識我這麼久,難道還不清楚?」

「是啦,我是認識你很久,不過都只看過你喝酒吃肉的真實面,『模範男朋友』這種欺騙世人的虛假面我無緣得見啦。」祐帆撇撇嘴。

阿慶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是「哈——啾——」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彷彿要讓他在她面前更真實一些也似,滾滾液體從鼻腔衝洩而出......

對視中的兩人呆滯片刻,然後一起警醒過來。祐帆連忍都沒忍,帶著一臉笑意,正要衝到另一頭的客廳拿面紙時,滿手泡沫的阿慶想起了什麼,連忙叫住她:

「滷肉飯!這裡。」他呶呶嘴,示意她去掏自己的牛仔褲口袋。

她一面幫他擦拭,一面取笑:「隨身攜帶面紙耶!果然很模範。」

「每個人都說我是標準的『模範男朋友』,連她都這麼說,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放開我去跟他在一起?那個男的會像我一樣愛她疼她、真心對她好嗎?」

他們倆並肩坐著,望著海,抱著胸,他的聲音激昂憤慨,相較之下,她微弱的聲音似乎像在自言自語:

「我從來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可是我總以為他是一個可以和我一起坦然面對彼此的缺點,手牽手努力,然後在累的時候抬起頭來凝視不遠處的對方,笑一笑再繼續各自奮鬥下去的人呢。」

「我知道她變了,可是不管怎麼問,她就是不肯告訴我理由。」

「為什麼他能一直說『妳很好』、『妳一點錯都沒有』,可是卻從此分手不再見面?我寧可和他大吵一架然後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想要這樣……

「她和那個花花公子在一起,我真的很難接受……

眼前海洋無際,波濤正緩然低語,他和她你一言我一語,也正傾訴。那些無法再說出口的問題、無法再編織的夢想,伴著微鹹海風,一字一句地飄散在夜色中。

阿慶知道知道祐帆就在他旁邊,祐帆也知道阿慶就在她旁邊,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無暇注意對方是否注意自己所說的話,只是一股腦兒的說,一直說一直說。

直至東方既白。

阿慶與祐帆默默收拾昨夜盛宴的殘骸,踩扁啤酒鋁罐,將所有垃圾歸在一袋,循原路回到停車的地方。阿慶發動摩托車,祐帆跳上後座,轟隆轟隆地引擎聲迴盪在山路間,整夜無眠的兩人彷彿用盡力氣也似,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不知是因為喝太多啤酒?還是不習慣通宵熬夜?祐帆覺得思緒輕飄飄的、身體輕飄飄的,在灰濛濛的早晨中,載著阿慶和她的摩托車也輕飄飄的滑過大街小巷。熟悉的景致飛掠過眼前,模糊得厲害,祐帆很訝異阿慶居然還認得出來要往哪兒走,正暗自讚嘆著,忽然「唰!」的一聲,摩托車停了下來。

阿慶把摩托車隨便停在一間早餐店前,拋下一句「等我一下!」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去,祐帆怔怔杵在門口,盯著大叔大嬸們擀麵團、炸油條、蒸包子……,直到阿慶走出來再一次發動摩托車,她機械化地爬上後座,不過這一次,很快就回到她家巷口。

祐帆跳下車,正要向阿慶揮手道別,他卻塞了一大袋東西到她手上。

「早餐。」阿慶說:「妳爸媽要是問妳去哪裡?就說妳熬夜寫報告肚子很餓,天一亮就出門買早餐。」

阿慶絕塵離去之後,祐帆掏出鑰匙開門,寂然無聲的家中,每個人都正沈睡,阿慶擔憂的狀況並未發生。她將那袋早餐放在餐桌上,好奇翻看:塑膠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怎麼會那麼重?

蛋餅、肉包、燒餅油條、豆漿……,琳瑯滿目的食物,算起來大概有六、七人份,祐帆啞口無言,她家人口,總共不過四人,怎麼吃得完這些東西呀?

祐帆無意識地將吸管戳進杯裡,用力吸了一口豆漿。滾燙的液體從食道流進胃裡,傳遍四肢百骸,很快地,身體和心都溫暖起來。

好甜、好甜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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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ngingwin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