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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顧著問我,妳自己呢?」

虛構的蕾貝卡已讓阿慶講到詞窮,但祐帆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模樣。他一面瞄著螢幕上的激烈賽事,一面盤算,要是這招行不通的話,他就要將話題拉回鏖戰中的球賽。

「唔。」祐帆隨口應了聲:「老樣子。」

「怎麼個老法?」

「一個人枯坐在家慢慢凋萎的那種老法。」

「我看你家很好啊,如果住在這樣的地方必須付出『枯坐在家慢慢凋萎』的代價,我也甘願。」

祐帆聞言,忍不住瞥了阿慶一眼。一方面,他看起來很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可另一方面,他話裡的雙關意涵卻又只能是玩笑成分——面前光看我啊?笑,一面盤算,要是這招行不通的話,他就要將話題拉回他總不可能真想和她長久地住在一起吧?

「怎麼?幹嘛用懷疑的眼光看我啊?」阿慶指指面前肴核已盡的狼籍杯盤:「就算只吃這頓晚餐,都值得花一張機票從紐約飛過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放著考試不準備在這種天氣裡跑到芝加哥來。」祐帆強忍著笑,壓低聲音模仿阿慶的口吻。雖然費力了些,但能因此欣賞到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還是值得的。「我記得剛剛好像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呢!」

「對啊,所以為了感謝我放著考試不準備在這種天氣跑到芝加哥來,妳應該要接受點菜,我明天要吃碗粿、炒米粉和排骨酥湯喔!」打次輪了兩三輪,剛巧又重新輪回首位,阿慶指著螢幕上拎著球棒赳赳出場的打者,臉不紅氣不喘的宣稱:「因為,我把妳放在人生的第一棒。」

「少唬我了,在球隊裡,第四棒才是最強的打者,才是球隊的靈魂人物,當第一棒通常會在準備不及的時候就被叫出場,最後只有落得被接殺的份,一點也不好。」祐帆氣鼓鼓地反駁,他真以為她還是那個任他大言不慚胡吹亂蓋也笑笑不戳穿他牛皮的高中女生啊?

「那現在妳把誰放在第四棒?」

這麼快就打蛇隨棍上?看來這人真的很想套出她的話。

「不要再妨礙我看球了。」祐帆揮了揮手,似乎這麼做就可以趕走眼前這隻窮追不捨的蒼蠅,強迫阿慶也強迫自己定睛注視螢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答答流逝,投手躊躇不決,捕手的暗號曖昧不清,電視機前的球迷心煩意亂。忽然,祐帆發現身旁的阿慶根本沒在看比賽。

他在看她。

他一直看著她,定格在她身上的視線牢靠而堅定,彷彿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刻起就不曾離開過也似的,一直凝視著她。

祐帆吃了一驚,心跳踉蹌了好幾拍,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即使在明顯慌亂的她面前,他的視線仍然鎮定地鎖在她身上,祐帆瞪著阿慶,雖然慢慢平靜下來,心裡卻不禁氣惱:他老這樣總這樣,即使認識了這麼久、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人生中的高低起伏,他對她就是不像對其他人。不知道為什麼,那個隨和親切和誰都相處融洽的李潮慶,一到她面前就陰陽怪氣了起來。她不想問的話他硬要她問;她不想說的話,他硬要她說。

祐帆微微皺了皺眉,有個念頭在心裡呼嚕嚕地旋轉開來,用颱風一般強烈地速度橫掃而過,讓她在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有啊,是有那麼一個人。」

看她嫣然一笑,阿慶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這、真的是他認識的滷肉飯?

一旁的沈芸荷注意到男朋友不尋常的反應,忍不住推推他:「阿慶!」

「妳看!」阿慶回過神來,指點著不遠的前方:「是滷肉飯和……」儘管看見了她被牢牢挽著的手,他仍有些遲疑。是那個彈鋼琴的?

「和她男朋友?」沈芸荷輕呼一聲,有幾分雀躍。

「不知道是不是哎,她沒跟我說。」

彷彿要證實阿慶心中的不確定也似,祐帆和那個陌生男子一面說笑一面朝他和芸荷的方向走來。他們倆越靠近,阿慶的身體就越僵硬,他瞪著祐帆和那人緊扣的十指,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混亂無比,理不出一絲清晰的思緒,甚至連祐帆走到他面前都沒有出聲招呼。

「盧祐帆!」最後,叫住祐帆的人竟然是芸荷:「好久不見,這是妳男朋友?」

芸荷粲然一笑,祐帆有些驚詫地看著她,但還是害羞的點點頭,介紹道:「陳薈熙,他是音樂系的。」

阿慶終於回過神來,他伸出右手,衝著眼前這個白淨斯文感覺有點娘娘腔的男生點頭一笑。「你就是那個傳說中鋼琴彈得很好的人?」

「那你一定是李潮慶了。」雖是初次見面,陳薈熙卻一點也沒有遲疑地說出了他的名字,阿慶瞥了瞥祐帆,正想用眼神質問是不是她出賣他?卻見她雙眸款款,注意力都定在那一個人身上,絲毫沒有將他阿慶放在眼裡。

兩個男生伸手互握,陳薈熙很溫和地朝阿慶笑了笑。阿慶想起祐帆曾說過「在他面前我總可以暢所欲言」的那句話,心裡暗暗點頭,想:這個看起來善良無害的男生,果然是她會找的對象啊。

兩對情侶並沒有如阿慶所預想的那樣,經常結伴遊山玩水,相反的,從那次見面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聯絡。本來嘛他們倆也不曾真正有「聯絡」過,都是巧遇比較多,只不過說也湊巧,自從各自有男女朋友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在校園裡巧遇過了。

忙著讀書、忙著談戀愛、忙著當風雲人物的阿慶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南台灣儘管四季如春,幾乎一年到頭,天天都可以望見無邪的藍天,然而娓娓遞嬗而過的青春時光卻仍可以分得出春夏秋冬:春天的時候新蕊初發,花苞含情,脈脈等待綻放;夏日炙豔,愛情如潮水澎湃拍岸,又似蔓生芳草,綠得肆無忌憚、綠得讓人無從想像,有一天,那無邊無際的活力竟會一瞬枯黃、一夕離開。

然後,秋天毫無徵兆的降臨。

像要證明心的真正顏色也似,懸掛了一樹火紅。全世界都可以看到的宣告,不知為什麼卻只有心裡住的那個人看不到。終於明白一切都是徒勞之後,硬憋著的那股傲氣一洩千里。樹梢上,葉落如淚;樹底下,紅碎如心。

又是中午吃飯時間,又是行政大樓前的那棵菩提樹下,阿慶看到了暌違已久的祐帆,站在一地落葉之中,正仰著頭不知端詳些什麼。

「滷肉飯!」阿慶躡手躡腳,潛行到她身旁,冷不防拍了拍她:「好久不見啦!妳在看什麼?」他也仰了仰脖子,順著她的視線往上打量。「有鳥窩嗎?」

祐帆皺了皺眉,這棵樹光溜溜的都可以一覽無遺了,正常人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樹上什麼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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