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丘大小姐第一次正式交手,我頹然落敗。

輸的感覺不好受,輸給一個頭腦簡單不知感恩的女生感覺更是加倍糟糕。雪上加霜的是,今晚孟晞要教課、五哥在看店,家中只剩我一個,連訴苦抱怨的人都沒有,於是我一口氣買了雞排、麻辣臭豆腐再加上一大杯濃厚青草茶當晚餐,以茲安慰。

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食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打從讀大學開始,我就覺得學校後面這座小山是個神奇的所在:遠看,像座被東挖一個坑西掘一個洞種進一棟棟房屋的金字塔;近看,像個充滿死巷與障礙物的迷宮。而我們住的積木房就位在金字塔中上段的迷宮一隅。

剛搬到這裡時,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幾乎每次出門都會迷路,不過,人終究是習慣的動物,只要牢記在哪個路口怎麼轉彎,便能順利抵達。除此之外,這裡還有一個我至今仍然不太習慣的地方——黑暗。

離開連接學校到後山的馬路,走上斜坡的那一刻,就像跨越城市與鄉村的界線一般,路燈數量驟然減少,總要走上幾分鐘才會有一盞在巷道旁煢煢獨立。有燈光的住家也寥寥可數,沿路行來,十之八九都是需要整修的空屋,沈默地蟄伏在城市的陰影下。越往上走,黯意越濃,在蔓延的黑暗中,人的感官跟著清晰起來,這時候如果有心思集中注意力,連遙掛天際的月亮看起來都覺得親近。我甚至覺得,自己住在這個首善之區最容易感受到月光存在的地方。

這段「月光之路」說長不長,約莫只有兩、三分鐘的步行路程,也只能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裡遇到,但即使這麼可遇不可求,在忙了一天累得像狗的時候、趕著回家洗澡睡覺的時候、或者知道積木房裡有孟晞或五哥在,可以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候,步履匆匆踏過,一下子就將應該很詩情畫意的一段路程拋諸腦後。

啃完雞排,又將大碗麻辣臭豆腐一掃而空,我的胃漲得滿滿的,但腦袋卻一片空白。我伸長雙腿,大剌剌癱坐在長椅上凝望著遠方。山腳下的萬家燈火已經是我很熟悉的風景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夜景太繁華太喧囂,在我空空如也的腦中迴盪出一連串雜沓噪音,濃厚青草茶壓得住臭豆腐在口腔中殘留的麻辣滋味,卻安撫不了我煩躁的心情。

忽然之間,我只想關掉所有燈光,一個人,靜靜置身在黑暗中,躺著,看月亮。

孟晞回到家門前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檨仔!幹嘛不開燈?你想嚇誰啊?」他皺著眉走近電燈開關,伸手想按開。

「幹嘛?我不能偶而文藝一下,在黑暗中思考一些抽象命題嗎?」

「你哪裡不對勁?」孟晞放下準備按開關的右手迅速向我靠近,我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右手已經搭上我的額頭,「沒發燒啊。」

「孟晞,你有沒有彈過『月光』?」

他沒回答,只射來兩道銳利眼光。但我也沒有預期他會回答,因為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對從小接受音樂菁英教育的我們,是常識級的曲目,不可能沒聽過,也不可能沒彈過。

「我只是在想:習慣有燈光絢爛的城市夜晚,會讓人忘記身處黑暗的滋味,也忘記被柔和但的確存在的月光包圍的感覺。然後我就想到了『月光』的第一樂章。」

當年練習這首曲子的時候,指導老師曾說「這是一個必須彈得輕柔但堅定的樂章」,而我嗤之以鼻,怎麼可能在觸鍵時同時兼具輕柔和堅定這兩種互相矛盾的呈現方式?但老師頻頻糾正我,最後還撂下一句「算了!這個樂章技巧不難,但意境卻不是每個人都彈得出來。」讓我邊練邊鬱悶,只能在「很需要技巧」的同首曲子第三樂章狠狠展現我的才華。

諸如此類的挫折在每個音樂人的學習過程中不曉得曾重複幾千幾百遍,所以我早就學會要把它們當成細小的、微不足道的、發生過後不久便被拋諸腦後的單一事件處理,只有這樣,我才能用最短時間將一首曲子熟練精通之後再前進下一首,否則,我將被困在多不勝數旋律中的某個特定樂句裡,難以離開。

可是,如果我沒有機會再和同一首曲子相遇,那我又該如何彌補先前在彈奏中犯的錯誤、或者嘗試多年以後突然領悟的詮釋方式?

我想得出神,幾乎忘了孟晞的存在,直到他忽然開口問:

「你和雅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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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上禮拜六忘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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