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極光角的歌聲

研究生——特別是即將畢業的研究生——的時間觀念總是有點歪斜：忙著練琴、忙著應付老師、忙著寫論文、安排畢業演奏……。諸事雜沓而來，開學之後地瘋狂忙碌彷彿將我隔離在另一個世界，孤伶伶地，即使好幾天沒跟任何人講話也不奇怪。身處在焚膏繼晷的昏天暗地之中，再次在琴房外的走廊上遇見五哥，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為了慶祝這難得的重逢，兩人因此揀日不如撞日，決定來場午餐約會。

走在校樹青青的明媚校園裡，五哥不知是否正和我一樣充滿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的感嘆，良久良久都相對默然。我忽然想起畢業典禮上我們該提供的餘興節目，趕緊問五哥：「那個，畢業典禮，你想到什麼曲子了沒？」

五哥搖頭：「但，我倒是借了大公的譜，把這曲子重新拉了一遍。」

「有什麼心得嗎？」

「太長。全曲差不多要四十分鐘，就算只拉第一樂章也要十分鐘。」

五哥就是五哥，看看這個認真的男子漢，再想想一徑胡思亂想的自己，我不禁面有慚色。五哥詫異的看了看我，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事，我也把這曲子拉了一遍。」我抓抓頭髮：「只不過我邊拉邊想：為什麼孟晞這麼堅持非選這首曲子不可？」

「可能這首曲子對他有特殊的意義吧？」

「特殊到即使放棄拉小提也要選這首曲子？」

面對我的質問，五哥沈思半晌，忽然就這麼下定決心：「好！既然這是一首特殊到讓他即使放棄小提琴也要演奏的曲子，那我們非成全他不可了！」

五哥快狠準的結論嚇了我一跳，直到好幾天之後，偶爾在練琴的空檔還會想到他說要成全孟晞時，方正國字臉上飛揚的豪情與氣魄。儘管這眨眼間就做成的決定始終讓我惴惴不安，課業忙碌起來之後，這點點枝微末節的小事很快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即使有時和孟晞、五哥見面、聚會，也沒有人再提到什麼大公不大公的。

直到這一刻。

儘管我和五哥反應驚人，孟晞一點兒也沒被嚇倒，他轉向我，淡淡指示：「檨仔，既然你畢業考考過了，總該先練練，等五哥和我考完，找幾天密集地合一合。」

「放心啦兄弟！」五哥用餐巾紙抹抹嘴角，收拾好剛剛的意外現場又是一條好漢：「為了演這首曲子就屬你犧牲最多，我和檨仔的部分小case，一定練得出神入化，成全你的願望！」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不過就是一首簡單的三重奏，幹嘛說得那麼慷慨就義啊？

然而一旦開始合奏，我才發現，連「慷慨就義」這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我們三人選這首曲子的大膽，以及實際情況的危急程度。

鋼琴浪漫煽情，小提琴華麗炫技，被夾在其中的我若要和他們兩位仙拼仙嘛，會讓整首曲子更鏗鏘有聲、奇峰突起；若要扮演抑制的角色呢，又顯得大提琴木訥寡言，越來越缺乏存在感。拿不定主意的我一下子覺得自己該跟五哥比賽飆速滑音，一下子又覺得自己該跟孟晞耽溺音色溫柔……

三人毫無共識，各自表述了五分鐘後，我忍不住舉手叫停：「這樣你們也接得下去？都不怕精神分裂啊？」

孟晞和五哥對看一眼，默不作聲，但好歹都是音樂所演奏組的准畢業生，我才不信他們倆聽不出剛剛的衝突與災難。

「五哥，你先說，你想詮釋怎樣的『大公』？」

「唔，畢業前的最後一次演出，當然要好好表現一下碩士的程度。」

「所以你就瘋狂炫技？」我搖搖頭，轉問孟晞：「那你呢？」

「我想……」孟晞坐在鋼琴前，兀自望著白鍵黑鍵，若有所思：「……是一種對青春的頌讚、緬懷、以及紀錄吧。」

「啊？」五哥和我面面相覷，隨即各自低頭，瞪琴，沈思。

半晌之後，不想和兩個凡夫俗子共處一室的貴公子瀟灑起身，甩甩手離開琴房，連鋼琴的蓋子都懶得闔上。

沒錯，學音樂的人和一般人不太相同。一般人很少會把什麼頌讚啊、緬懷啊這類詞彙掛在嘴邊，但我們不一樣，至少在解釋或表達自己的演繹風格時，我們得用些表達技巧讓合奏的人瞭解抽象的感覺，因此有時不得不從文藝小說中，抓些連說出口的人自己都不太明白意思的字眼來用。但是自我有印象以來，我們三個人——或者加上雅棻，變成我們四個——的合作情況從來不是如此。

「他最近壓力很大？」五哥搔搔腦袋，轉頭問我。

誰知道啊？孟晞向來是隻悶葫蘆，即便我和五哥認識他這麼久，他向我們訴苦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不，是幾乎沒得數。

於是我只能聳肩。

「這傢伙幹嘛這樣……」五哥又嘆：「陰陽怪氣的，喂！我們是不是該去問問睡美人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

我皺眉，然後靈機一動，忽地想到一個人。也許，可以問問她。


------難得的閒聊分隔線------

下禮拜的現在就是小年夜了，話說過去幾年因為工作關係，每年從十二月到農曆新年前都是最忙的時候，過年期間也必定加班，有時候工作時數甚至超過十二小時。忙是很忙，但我這個人對逢年過節向來淡然，再加上也還滿喜歡先前的工作，就不覺得如何，現在想想，只覺得有點欷噓，曾經付出過那麼多的努力，一旦離開了那個地方，一旦少了那些人參與，曾經年年和我們共度新春的那些陌生人還會記得我們的付出嗎？

然而世事不能盡如人意，一切但求無愧己心罷了。

先在這裡和大家拜個早年，如果過年期間很無聊不知道要做什麼的話，從1/21-1/29《丑男宿舍》會天天更新，歡迎來看！

龍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