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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彈鋼琴。」孟晞說。

「這不好吧!」五哥和我,異口同聲反對。

孟晞目光炯炯,在我們倆臉上掃過來耙過去,雖然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眼神中很明顯是「有什麼不好?」的意思。

我軟弱地開口:「『大公』太簡單了。」不過既然孟晞連小星星都覺得有何不可,那這個理由對他根本不構成理由。

「你主修的是小提琴,在音樂生涯的最後一次演出,彈的居然是鋼琴,這太奇怪了。」

即使五哥言之有理,孟晞卻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三人僵立當場,不知道過了多久……

「如果從此再也不碰樂器,最後一次演出到底要選什麼曲子?你們倆回去好好想一想!」孟晞撂下話:「不然,就開始練『大公』。」

回到琴房之後,我怔怔望著面前橫躺的琴盒,沒有像之前每次練琴一樣馬上打開,反而伸出手,輕輕撫過當年買這琴盒時老闆拍胸脯保證「即使從三樓丟下來裡面的琴依然毫髮無傷」的硬厚外殼,為了給琴最好最安穩的保護,這些年來我孜孜矻矻的背著沈甸甸的負荷四處來去,從來不曾抱怨過一聲重,但認真想想,到底為什麼要把好端端的琴從三樓丟下來呢?

如果從此再也不碰大提琴……

我機械地打開沈重的盒蓋,錚錚撥了幾下琴弦。這把琴是爸爸媽媽半是慶祝、半是慰勞地在我升高中時買的,那時我剛考上音樂班的第一志願,他們挪用家裡換車的預算,繼續騎摩托車上下班,忍受風吹雨打日曬,只為了看我在舞台上三分靠技術七分靠音色的演奏。

十年光陰轉瞬即逝,從那時候到現在,我用這把琴拉出的曲子沒有上萬也有成千。有些曲子第一次試奏就很流暢;有些曲子需要花些時間練習;有些曲子不論如何就是抓不到它的風貌……。一個音樂系演奏組學生的生活幾乎等於練琴的生活:練老師指定的曲目、練樂團合奏的曲目,一首曲子從生疏到熟悉,演出或考試結束之後再換另一首從頭來過,我和我的琴不停地認識新的朋友,但往往才剛瞭解就要揮別,並且從此再也不會與其中的大部分旋律相見。

握著琴頸我將琴豎起來,一手按絃一手握弓,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大公」第一樂章的主旋律已經翩然飛出琴絃。

「唔……,還不賴嘛。」我邊聽邊讚。沒記錯的話我至少有七、八年沒翻開這首曲子的譜,竟然記了個八九不離十,可見以前確實曾下過一番苦工狠狠將旋律刻進記憶裡,少壯有努力,老大當陶醉,不錯、不錯、真不錯!

不過話說回來,這可是古典時代的曲子,只要一段優美的主樂句,就可以發展成一個悠揚的樂章,技巧也許不炫麗不奪目,稍有基礎的演奏者都可以輕易來上一段,但好聽耐聽,百聽不厭,也讓人難以忘懷。我一面拉著大提琴,一面想像其他兩種樂器相和的音色,旋律走到樂章一半的時候,耳邊彷彿響起似曾相識的對話:

——阿樑,趕快跟上啦!有氣沒力的像什麼大公啊?

——到底為什麼要有三重奏這玩意兒?夾在鋼琴跟小提之間,我簡直就像第三者嘛。

——第三者?有志氣一點好不好?這裡有兩個女生卻只有你一個男的,怎麼不說鋼琴和小提為了你爭風吃醋哇?

——何雅棻夠了喔!你要阿樑就直說,我才不會跟妳搶呢!

一陣打鬧,練習就此中斷。雅棻那雙安放在黑鍵白鍵的手卻沒有移開,琴音俐落,在我腦中堂皇響起。

我讀的高中是一所男校,但這所男校的音樂班卻招收女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女生鎮日被一群陽剛之氣團團籠罩的關係?總覺得我們班的女生特別直爽活潑,敢叫敢罵,連帶的演奏風格也特別強烈,雅棻更是其中佼佼者。她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學兼死黨,只是當時,她當時主修鋼琴。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為什麼五哥提起雅棻,會讓孟晞聯想到「大公」這首曲子?那裡面根本沒有中提琴的存在。而雅棻在大學時主修中提副修小提,沒有人看得出來這位絃樂組中的風雲人物曾和鋼琴有過朝夕相對的感情。就我所知,我應該是系上唯一知道她曾主修鋼琴的人。

既然如此,孟晞怎會因為她想到沒有中提琴的三重奏曲目?又怎會寧可不拉小提琴也要逼我們演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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