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極光角的歌聲

阿慶和祐帆各懷心事，聽著David一人高談闊論他和祐帆從認識到熟稔的經過。

球賽沒法好好看已經夠倒楣，好不容易可以和祐帆兩人獨處卻又冒出這個程咬金，阿慶不由得懷疑這是一齣祐帆自導自演來考驗他的戲，否則哪有這麼巧他們前腳才回到公寓後腳就有人來敲門？阿慶思前想後，忍不住邊聽邊偷瞄祐帆的表情，想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另一方面，祐帆也頗有「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為什麼每件事都撞在一起？」的喟嘆，阿慶向她告白事前或許還有點跡象，但她壓根兒沒想到David會在球賽結束之後來敲她的門，還眉飛色舞地開始講起他倆認識的種種，讓祐帆根本不敢看阿慶的表情。

阿慶一定覺得這是我故意安排的吧？祐帆滿肚子悶氣，真想打斷David，叫這兩個男人都滾出她家，讓她好好思考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但是，當她發現David竟然記得他在她家吃過的每一道菜，一盤一碗，如數家珍時，祐帆又忍不住覺得既驕傲、又有種……甜蜜得令人暈眩的感覺。

人生那麼長，一個人不可能將經過的每分每秒封存下來，更殘酷的是，有時候甚至連那些珍貴的片段，我們都會一不小心就將它們遺失在漫漫歲月之中。這時候若有一個人能幫你記住，比你自己還要珍惜那些回憶，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不知道阿慶在他們倆認識的這十年之中，幫她收藏了多少片段？

在詭異的氣氛下，David終於把前塵往事都回憶完畢，他停下來，喝了一大口啤酒潤喉，才問阿慶：「那你是怎麼跟祐帆認識的？聽說你們是大學同學？」

「我們高中就認識了。」阿慶一本正經地回答，但可以聽出他說話的口氣中帶著異常雀躍，好呀！他的機會來了！看他嚇死這不知天高地厚想跟他搶祐帆的外國人：「那是個非常非常長的故事喔！你確定想現在聽？」為了增加戲劇效果，他還裝模作樣地抬起左腕來看了一下手錶。

祐帆連忙接著阿慶的話：「時間很晚了，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

David聽出女主人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很紳士地起身告辭。送走他固然讓祐帆暫時鬆了一口氣，但她知道，阿慶才是比較難對付的那個。

果然，門一關上他就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迸出一句：「貴校的住宿品質還真差。」

「有得住還嫌？」

「嫌的人可不是我，妳沒看我們一回來就有人上門宣示主權了？」

祐帆想到阿慶明知道大蒜麵包是用冷凍食品烤來充數，卻獨獨將它推給David的幼稚行徑，還有他跟David說他們認識的過程是個很長很長故事時明顯流露的嫉妒之情，不禁皺眉說：「我覺得你才是宣示主權的那個人。」

「總有個先來後到吧？我認識妳那麼久！十年、今年是第十年耶！如果是小孩的話都國小三年級了！」阿慶彷彿突然被戳中痛處，忽然變得張牙舞爪起來，激動地對祐帆嚷嚷著。

祐帆凝視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思忽然清明起來。

十年前他們倆在彼此的生命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十年來他們未曾從對方的人生離席而去，可是，也正因為十年是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久到很輕易就能讓人忘記感謝並且認真思考那個陪在身旁不離不棄的人對你的意義。直到有一天，你忽然發現他也有自己的人生，他沒有否定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你坐的那個位置，已經不是站在舞台上的他在害怕時、得意時、覺得孤獨時……，會第一個望向的位置了。

就像失去了玩具的孩子，在失去之後才會想到自己有多喜歡、又有多想要。

雖然他們兩個都很遲鈍，但至少自己曾經正視過阿慶對自己的重要性，也曾經努力過，可是阿慶從來沒有，或許是因為她的朋友太少而他的朋友太多，阿慶跟誰都能輕易熟起來，卻因此忽略要深入瞭解對方心意。

過去翻江倒海而來，祐帆細細回想阿慶對她的態度，猜測阿慶是在她離開台灣之後才意識到她在他生命中的地位，才因此瘋狂努力準備出國，才在到了美國之後熱中於和她聯絡。

祐帆為了確定自己選擇阿慶，不是因為在熟悉的選擇中她比較喜歡他，而離開自己熟悉的世界；但阿慶卻因為祐帆離開了他熟悉的世界，而發現原來她是他最想要的結果，但是……

「根本沒出生的嬰兒，十年之後也不可能長成國小三年級的小孩。」祐帆這麼回答他。

阿慶深吸一口氣：「如果我們曾浪費了那麼多時間，那麼更應該從現在起，及早開始。」

「阿慶，我答應你要好好考慮這件事，但可沒說要今天回覆。」祐帆凝視著他，柔聲道：「我們都很累了，先好好休息，什麼事都明天再說，好不好？」

當然，不管對阿慶或者祐帆，這不可能是個一覺到天亮的晚上，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隔天格外延遲的起床時間，和盤據在兩人眼眶下緣的濃重陰影。

「昨晚沒睡好？」阿慶倚在冰箱門旁望著祐帆一面將蛋打進平底鍋、一面攪拌旁邊的味噌湯，這真是個好位置啊！要是能一直站在這裡看她忙碌的身影就好了。

「拿盒凍豆腐出來。」祐帆頭也不回地支使他：「還有，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阿慶忍不住笑出聲來，確實那黑眼圈在祐帆的白晰臉龐上的明顯程度和在他臉上相比，她是一百步，他只夠五十步。

祐帆接過凍豆腐時用忿恨不平的眼神用力瞪了阿慶，但沒有幾秒也忍不住微笑。

「聽說女生過了二十歲，膚況就開始走下坡，非常需要藉助保養品的力量。」阿慶假咳兩聲：「滷肉飯，不如等下我陪妳去逛百貨公司採購一些吧！畢竟我們都已經……」

「好啊，你可以順便幫蕾貝卡買一些，我想她會非常感謝你的。」祐帆一本正經地打斷他。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不知道幾千幾百個天，但也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天，祐帆沒有察覺自己太用力攪拌味噌湯，導致有幾滴禾黃液體噴到爐台上，但她隱約可以察覺自己很怕烤魚燒焦，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開烤箱門，確認許多次。這都是因為阿慶站在冰箱旁一直看，害她很擔心做出失敗的早餐，然而，阿慶一如往常和她鬥嘴說鬧，卻也讓她的情緒緩和不少，等到白粥、荷包蛋、烤魚、味噌湯和燙青菜都擺上桌，祐帆想，一切都沒有變，他和她仍然能正常對話，沒有扭捏沒有尷尬，彷彿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妳平常早餐都吃這麼豐盛？」阿慶執起筷子，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祐帆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買冷凍大蒜麵包幹嘛？為了烤給你或David吃？」

是了是了，昨晚終究發生了不少事呀！

阿慶嘿嘿乾笑兩聲：「今天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