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我們如臨大敵的陣勢,西貝流士小姐聳聳肩,很輕鬆地回應:「身為女性同胞,我覺得你要追的那個女生可能會覺得很驚喜、很浪漫,這樣不管你之後要做什麼,都比較容易成功。」

「妳剛剛到底聽到了什麼?」孟晞不太友善地反問。

「要電話跟約她去聽音樂會。」西貝流士小姐膽識過人,面對孟晞的逼人氣勢仍然神態自若,思路清晰:「是五福要追某個女生吧?我記得他拉小提琴,所以我的建議應該很中肯,有什麼窒礙難行的地方嗎?」

我再也難以遏抑地爆笑出聲,連板著臉的孟晞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只有五哥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走馬燈一般,變幻莫測。

孟晞和我很沒義氣地拋下五哥,分別向西貝流士——喔不,應該是盧綺陽小姐自我介紹,並且很快發現,這位盧小姐和五哥有著幾乎如出一轍的明快爽朗個性,才講沒兩句話,連對陌生人一向高傲冷淡的孟晞也開口綺陽閉口綺陽的,彷彿多年好友般熟稔。

「音樂系的男生不是很搶手?還需要擔心怎麼追女生啊?」

綺陽並不是大眼睛的女生,再加上那副粗框眼鏡的隔閡,即使她好奇地瞪大雙眼,看起來也沒有許多習慣戴假睫毛、畫精緻眼妝的女生眼波明媚。不過,她給人的感覺相當坦率,因此即使她問的問題充滿一般人對音樂系的刻板印象,聽起來也不令人討厭。

但,誰教她剛好遇上心情忿忿不平的五哥呢?

「誰告訴你音樂系的男生搶手了!」五哥的反問充滿火藥味。

「大家都這麼說啊,『音樂系的男生不是花花公子就是同性戀』,這意思是音樂系男生不是喜歡男生,就是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這不叫搶手叫什麼?」綺陽攤攤手,狀甚無辜地轉向五哥,仔細打量,「而且五福你五官端正,手上再拿一把小提琴,很多女生衝著這幅賞心悅目的畫面就會拜倒在你牛仔褲下,怎麼還需要挖空心思想要怎麼讓對方產生好感?」

這女生太有趣了!不知該說五哥運氣太好或運氣太差,竟能在「多瑙河」裡遇到她。我努力憋笑,以免在五哥已經受創的傷口上再灑一把鹽,孟晞卻百無禁忌,張口就問:

「哦?那如果是你看到五哥拉琴的英姿,是不是也會受不了誘惑,對他一見鍾情?」

「饒、孟、晞!」五哥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從唇縫中擠出充滿警告意味的三個字。

孟晞揮了揮手,不以為意,而綺陽偏偏頭,想了想,才答:「我想不會。」

「為什麼?」在第一時間衝口說出,齊聲響起的問句陣容浩大,竟聚集了我、孟晞和五哥三個人,三個聲部。

身材嬌小的綺陽面對我們三人的怒吼,並沒有畏懼,只是微微一笑,很認真的解釋:「對一個資深古典音樂迷來說,我知道自己會一直在台下仰望傾聽,而你們這些學音樂的人,終有一天要在台上發光發熱,既然根本就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就沒有什麼喜歡討厭的問題啦,我很實際的。」

說完,她一副沒看到我們三人歷經震撼暫時呈現呆滯的反應,將挑好的一疊CD放上櫃臺,豪氣地說:「結帳。」

當時掠過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有這麼理性的女生還偏偏被五哥碰上」,至於五哥當時在想什麼,我不知道,而孟晞不愧我們三人中最有定力的人,最先恢復平靜的他接過綺陽挑選的那疊CD,一張一張刷過條碼,計算總金額,收錢,放入紙袋中包好,然後還不忘送客出店,佇立門口望著那個嬌小人影走進傾盆大雨之中,依依揮別。

暴雨如注,綺陽是那天最後一位客人。我們三人在多瑙河中從她走後的兩點半枯坐到五點半,整整三個小時都在傾聽窗外漫天蓋地的雨聲,音響中原先轉啊轉的德弗乍克早就播完,卻沒人去換一片別的,沒人有心情去思考這時候適合配什麼感覺的旋律。

我看著五哥可以比擬窗外烏天暗地的陰霾臉色,想開口說些什麼安慰他,卻想不出該說什麼。我拋了個求助的眼神給向來能言善道的孟晞,他卻輕輕搖頭,示意我保持沈默,我只好這邊撢撢貨架上的灰塵,那邊將被挑亂的CD排整齊,故做專心實則心裡一直忐忑不安。

六點一到,五哥霍然站起身來,冷冷宣布:「打烊。」

儘管多瑙河正常的關店時間是晚上十點,卻也沒人有異議。我和孟晞用最快速度收拾好,正準備和五哥一起回家,五哥又說:「我去買菜,你們去買酒,等我回去煮菜開飯。」

我有點擔心五哥,正想開口提議三人同行,孟晞卻硬拽著我的手,用力將我拖進細密交織的雨幕中,低聲說:「讓他自己靜靜想一想吧。」

那天晚上,五哥做了一道前所未見的泰式酸辣海鮮義大利麵。

蝦子、透抽、白肉魚……,滿滿的海鮮好料,再加上炒得透明香甜的洋蔥、微酸的蕃茄、口感滑嫩的秀珍菇,用一包琳瑯滿目的香料加以調味,捲一叉子麵條入口,酸辣的南國風光和彈牙的地中海波浪混雜在一起,是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像兩個星球碰撞迸射的火花,像兩個世界交會之後互無交集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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