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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了?妳在這裡做什麼?好像非得用這兩句話才能把妳叫回地球哦?」阿慶回憶起當時情況,忍不住攤攤手,有點無奈但又很迫不及待地嘲弄她:「妳平常都住在哪?火星嗎?」

「我比較喜歡塔圖印。」祐帆微笑。「你知道,那個龍蛇雜處的沙漠星球,所以你這種怪人我看多了。否則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我看到一個號稱好學生的人又喝酒又抽煙的居然還沒被嚇到?」

「因為你當我是你的『酒肉朋友』?」阿慶試探性地問。其實,他也很想知道答案。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他還是好奇她當年怎麼沒被他嚇跑?

「因為啊……你根本不是真心的。」

「什麼?」突然牽扯到「真心」這種關鍵字,不免令他悚然一驚。

「高中的時候,你不是真心想『酗酒』,也不是真心想當個煙槍。你只是不想當個別人眼中的好學生,所以偶而耍耍叛逆罷了。」

原來是這種「真心」哪。

「不是『偶而』,妳只有這個地方說錯了。」阿慶暗暗鬆了口氣,說:「妳不曉得,只要穿著那套制服,我就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為賦新詞強說愁!」祐帆冷哼了一聲,很不以為然。

「滷肉飯,妳是未來的英文老師而不是中文老師,要引經據典也該引英文哪。」

阿慶顧左右而言他地皮皮一笑,但祐帆才不會輕易放過他。

「那你倒是說說,你在窒息些什麼?」祐帆撇撇嘴:「如果穿四年的高中制服都不能讓我窒息,我看不出一個成績優異,名字經常上榜的風雲人物有什麼好窒息的?」

「那一點也不好玩。」阿慶猛灌了一大口酒,熟悉的苦甘味道彷彿將他帶回那段青澀崎嶇、四處跌跌撞撞的歲月。「當你好不容易讓自己的名字在公佈欄上出現一次之後,忽然間你周遭的每個人在看你的時候都換了一副眼神。老師們很熱切地希望你舊事重演,一遍一遍地在大考小考中維持同樣優異的表現;至於同學,有些人不以為然、有些人又敬又畏,一段時間之後你慢慢發現他們對待你的方式有十分微妙的改變。面對這一切,其實你很想大聲吶喊:『不是那樣的!我還是我呀!我靠自己的努力得到好成績,除此之外沒有我這個人沒有任何改變!』,但是沒有人願意聽,也沒有人相信。」

「原來如此。所以你就開始做一些想證明自己並沒有改變的事?」

「一開始是這樣……」阿慶又喝了一口啤酒,好玩地看著咕嘟咕嘟直冒,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的白色泡沫,說:「不過後來就上癮了,尤其是喝酒總是找得到人陪的時候。」

他舉杯向她微笑,同時,還淘氣地眨了眨眼。

祐帆卻笑不出來。坦白說,她的高中時代,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微笑的回憶。即使認識了他,在當時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場災難,但當年意興風發,眼中只有自己的李潮慶又怎會想到這點呢?

耳語,如火燎原,很快燒遍全班,連平常總是置身事外的祐帆耳中也刮進風聲——令人驚訝的是,這一次的流言居然和她有關。

盧祐帆認識對班的李潮慶。

盧祐帆和李潮慶常在補習前一起吃飯。

留級生盧祐帆巴著高材生李潮慶。

然後……

「老師聽說妳和雄中的李潮慶很熟?是真的嗎?」

連班導都被燒到,謠言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覷。

「是那個總是在全年級數學排行榜前十名的李潮慶嗎?」見祐帆不答腔,老師熱心地繼續詢問。

祐帆仍然沒有回答。她默默數著辦公室地板上一張辦公桌佔據的地磚數目轉移注意力,但老師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全年級數學排行榜前十名?那個吊兒郎噹抽著煙、第一次見面就丟給她啤酒喝、傳說中,被她帶壞的人?

祐帆忽然希望阿慶也能在場親聆這話。

她是那種即使遇到很好笑的笑話也很少當場笑出聲來的人,但阿慶和她恰好相反——祐帆知道,如果阿慶聽到班導這麼說,他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哈哈大笑,笑完之後還可以跟老師好好解釋絕對沒有這回事一切完全是空穴來風,甚至開始稱兄道弟套交情也不是不可能。他毫無疑問地就是這種人。

「他的數學老師剛好是我大學同學。他問李潮慶的結果說你們是在大露營時認識,之後又剛好發現彼此在同一家補習班補習,如此而已。」

呼,這傢伙總算還有腦袋,沒把什麼「酒肉朋友」這四個字抖出來。

「不過,老實說我是有點失望……」祐帆的導師,也是她們班的數學老師頓了一頓,嘴角彎了彎:「……要是他能幫我教教妳數學就太好了!」

「老師妳……是開玩笑的吧?」大感意外的祐帆忍不住回答。

「才不呢,我是認真的。」老師微笑著壓低聲音:「以前啊,我和薛老師也常常一起切磋,討論怎麼解題唷!」

阿慶的數學老師……是姓薛吧?

「我本來想,或許這個叫李潮慶的男生可以解決我最大的煩惱。妳知道,要把妳的數學救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師瞅了一眼再次低下頭去的祐帆,伸手拍了拍她:「既然李潮慶幫不了我,這個重責大任只好我自己來扛了。」

雖然流言傳來傳去,不理會的話它自己會平息,但這個關於高材生和吊車尾生的謠言因為太戲劇化,著實熱鬧了好一陣。直到祐帆的數學成績慢慢有起色時,還是有人在她身後竊竊私語著「李潮慶不但功課好心地也好,還教糾纏他的人數學耶」,不過因為當事人總是不予回應,漸漸地,這類議論也就慢慢銷聲匿跡了。

祐帆從未跟阿慶抱怨這些,阿慶也從來沒有問她。時間不停行走,很快地他們越過高中的三分之二,逼近最後決戰的那點。然而,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將大露營的一切拋諸腦後時,阿慶若找得到祐帆,他們倆還是會一人一罐台啤,窩在補習班大樓的陽台,舉杯慶祝一些,值得和「酒肉朋友」慶祝的事,譬如說阿慶第一次模擬考考全校第五、第一次月考的數學成績全校第二、等等。

因為明白所謂「酒肉朋友」式的奇怪關係或遲或早將隨他們的高中時代結束而結束,祐帆並沒有太將阿慶這個人放在心上。或許是因為他們身處的世界真的相差太多了吧!而這樣戲劇化的分別總在每次她看著阿慶講述「這次的題目如何如何」、或「那種簡單的計算居然也有人算錯」的意興風發模樣中繼續擴大……擴大……

擴大到只剩她的無言沈默能夠填滿這道鴻溝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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