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最後一天,我在日本東京。

約莫是長途旅行的疲憊還佔滿了胃,即使來到美食節目的發源地,我卻一直沒什麼食慾。早上草草吃了片土司配杯奶茶就到淺草觀音寺「參拜」,中午,原想造訪附近的大黑屋一嘗炸蝦,在沒食慾與時間不能配合下,也沒能成行。

時間走呀走,下午兩點多時,我來到熙來攘往的新宿。

沒吃午餐的我,總算是有點餓了。該找個地方覓食,可是看著食物的照片,我依舊沒有食慾,甚至覺得噁心想吐。

然後,我看到那家小食堂。

擠在一堆現代風的建築裡,那家小食堂矮矮舊舊的建築像是通往斜角巷的破斧酒吧,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它。我佇立在對面,隔街望著它的玻璃窗猶豫,直到漫天蓋地的雪開始飄然落下,充滿水氣飽寒濕意的雪融在我的髮梢鬢角,為已經暗藏銀針的髮憑添更多白霜。大家都在找地方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我一咬牙,衝進空落落的食堂。

與其說是為了食物不如說是為了滿足一種感覺。看日本美食節目時,我總是很想見識見識這種古樸的家庭式餐館,現在我終於置身其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那個本來站在櫃臺旁的婆婆笑瞇瞇地端著茶杯走向我。

我不會說日文,婆婆不會說英文,點餐成為一個馬上要面臨的問題。所幸食堂牆上掛著一列木牌,寫著當日菜色,我從口袋抽出筆,寫下端端正正的方塊字,心裡有種微妙的情愫,好像自己回到了漢唐盛世,好像在這一勾一捺一撇一點間,藏有秘密的記認,所以即使語言不通,只要懂那詩一般的隱喻,就能相互瞭解。

本想吃炸豬排定食,婆婆搖搖頭表示賣完了。她示意我「薑燒豬肉定食也很不錯喲」,我點點頭接受了推薦。

磨碎生薑,洋蔥比肉片更早遇見它。那時油滴穿透植物細胞,追索自己的同伴,然後攜手奔赴香氣的天堂。將肉片丟進炒鍋後,在薑燒豬肉的前味瀰漫中,我竟錯覺氤氳白煙中,泛著苔綠色的茶。

那天,婆婆端上來的,茶的味道。

這道菜很簡單,很家常,可豐可簡。沒有爐灶,用電鍋也行,重點是醬汁。根據料理東西軍的主廚開示,需以醬油比米酒比味淋,三比二比一的比例,混合磨碎薑泥,加進炒鍋中,和猶帶甜脆的洋蔥與乍熟仍嫩的豬肉片共創芬芳未來。沒有味淋的話加點糖也行,不然,倒一湯匙可樂進去,也有相仿寫意。

薑燒豬肉淋在高麗菜絲上,我馬上捐棄對生菜的成見,連菜帶肉撥進碗中,連一旁,我從國中之後再也不吃的醃脆瓜也跟著吃的一乾二淨。飽餐之後,我端著茶杯,怔怔凝視街上行色匆匆。雪,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路人,仍然沒有注意到這家食堂。

掌櫃的婆婆不知道哪去了,我耐心等她出現,在食堂裡我孤獨一人,胃很滿,食物很香。行影寂寞,心情靜好。

我的薑燒豬肉煮好了。盛了一大碗白飯,泡了一杯綠茶,我覺得自己未曾離開,未曾遠行。彷彿一切都還停留著、凝固著。

在2004年最後一天的漫天飛雪中,我在東京新宿,薑燒豬肉和單人旅行攜手,隨風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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