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果然來勢洶洶,隔天果然停止上班上課。雨下得鋪天蓋地,沒人有興致出門覓食,於是中午時分,積木房三人齊聚家中廚房,我和孟晞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觀賞鄭五福大廚提起茶壺,將剛燒好的開水傾出壺嘴,以優雅弧度落入一碗碗揭開封口、灑上調味料的泡麵中。

我開玩笑道:「五哥,如果『多瑙河』倒了,你可以考慮去餐廳求職。」

「說的也是。不是我要自誇,我應該是我們三人中廚藝最好的一個。」

孟晞不予置評,而我,看著五哥將泡麵碗一一端上桌的陶醉表情,勉力憋笑。

「懷疑啊?」五哥冷哼一聲,「泡泡麵當然算不了什麼,等一下看我做芒果青給你們開開眼界。」

「這颱風天哪裡去買什麼芒果?」我有點跟不上五哥的思緒。

「後面不就有一棵?」

「不行不行!歐巴桑託我們好好照顧它,你怎麼可以監守自盜!」我搖手反對。

「現在外面風狂雨驟,芒果又不是用強力膠黏在樹枝上的,等一下一定會掉得滿地都是,這可不是我們故意要摘,只不過是廢物利用罷了。」五哥振振有詞,「更何況我記得,孟晞很愛吃芒果青,你忍心讓他失望?」

我看看五哥,又看看孟晞,後者那總帶著幾分自傲的臉上竟難得地隱隱浮現一層紅暈,不由得令人想起學校裡那棵讓我們三人相識的芒果樹。

每年四月到五月,我們總望著它的滿樹花穗猜測今年會有多少收成?然而花謝之後,不知為何,卻從沒有人看過芒果樹結實纍纍的模樣,總要站在樹下仰頭仰到脖子酸,才能在茂密枝葉中勉強找到寥寥數顆芒果蹤跡,而這得來不易的果實似乎從沒真正長大過,總是在個頭尚小的時候便掉在地上,被過路行人踐踏、被校狗或麻雀啃咬,一兩天後便散發出一股夾雜了青澀與爛熟的複雜滋味。

有一次,孟晞大概是太想家,望著地上的爛芒果便脫口而出:「好想吃芒果青啊!」惹得五哥和我一陣狂笑:「男子漢大丈夫竟然愛吃什麼芒果青!」猶記當時,自尊心強烈的貴公子氣得整天板著臉對我們兩個視而不見,足足過了一個多月,直到五哥勞動家鄉父母張羅來一罐手工自製超美味芒果青跟他賠罪,這樁恩怨才算了結。

或許所謂友誼,就是由這種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和默契堆疊而成的關係吧!

五哥和孟晞一定也回想到同一件事,孟晞說:「反正掉在地上也是爛掉,能做芒果青也算是資源回收,更何況對一棵芒果樹來說,應該沒有比把它結的芒果通通吃掉更好的照顧吧!」

少數服從多數,我無力抗拒愛現鬼和愛吃鬼的合謀,只好望著後院的芒果樹,祈禱他身強力壯,牢牢抓著自己的小孩,一個都別掉下來。

不過,在風雨肆虐之下,後院芒果還是落了一地,積木房三人的颱風假就在削芒果皮和切芒果中悄然流逝。

在鄭五福大廚特製芒果青處女作誕生之後,芒果的季節正式來臨。五哥秉持著不浪費原則,只要有空必定將來不及長大的落果做成一罐罐芒果青。據在這段期間中出現過兩、三次的房東歐巴桑說,因為沒噴藥又沒疏果,這棵芒果樹的產量極其低落,要我們「熟了就免客氣趕快摘下來吃」。

我的房間最靠近後院,面南的窗戶正對著芒果樹的搖曳枝葉,有時,甚至打開窗伸出手就能碰到樹上的芒果。而根據我的觀察,的確能在樹上存活到「在欉黃」的芒果寥寥可數,即使那次颱風過後,我們在歐巴桑指導下用報紙做了些袋子為他們套上一層保護,還是抵擋不了鳥兒或蟲子的鎖定,然後,在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狀況下,啪咑!夭折。

或許時運不濟的人注定心想事不成,希望芒果別落,偏偏就一個接著一個的掉落一地;希望求職成功,算一算從求職開始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個月,投了超過五百封履歷,去面試不下五十次,不管是和音樂有關或無關的公司,就是沒有一個願意錄取我。

隨著期待一次次落空,希望一次次破滅,我發現,除了找職缺資料和修改履歷以外,我開始喜歡對著窗外的芒果樹發呆,揣測樹上僅存的兩、三顆芒果何時才會熟透?或者,何時才會放棄抵抗環境中的種種逆境,選擇鬆手,墜落?

在謎底尚未揭曉前,我收到了一份奇異的面試通知,由一個我從未看過名字的「張奚平教授」,寄到我的電子信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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