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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張教授和我約定面試的那棟大樓前,我瞪著眼前高懸的「動物系」牌子,難以置信。

「動、物、系?」即使腦袋都快被想破,我還是記不起來,自己到底什麼時候鬼使神差的投了履歷到動物系?

強捺下心中疑惑,我走進氣派豪華、光電梯就有三台的動物系館,按了上樓鍵,邊等待邊感嘆,音樂系果然比不上這種理工科系啊!光是電梯的數量就輸了。只是,電梯雖多,似乎使用的人也不少,我左等又等,電梯卻一點都沒有下降的意思,其中兩台上上下下,就是不降臨一樓,剩下那台則固執地停在五樓,紋風不動。

眼看面試的時間就快到了,我只好安步當車,認命爬上樓梯。一步一步,沒花多少時間便抵達四樓,然而,一走出樓梯間,我便被走廊上沿著牆壁排排陳列的巨大玻璃瓶給嚇了一大跳!

老鼠。白老鼠。一瓶瓶全滿、半滿或者三分之一滿的白老鼠。

牠們動也不動,靜靜地躺在同伴腳下或者身上,堆疊成丘,看起來已無生命跡象。這,大概是實驗用的白老鼠吧!可是實驗結束之後,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光天化日,炙烈的陽光自窗射入,整條走廊敞亮亮地,更顯得一瓶瓶鼠屍異常詭魅。我膽戰心驚地走過去,找到402研究室,認清「張奚平教授」的名牌,敲了敲門。

「請進、請進!」身材高壯、頭髮略有些灰白的張教授親自來招呼我進門,「你就是那個大提琴?請坐!」

我正要開口自我介紹,張教授又說,「我最喜歡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每天早上都會在研究室裡放來聽。你會拉這首曲子嗎?」

真是不尋常的面試開場白。

對主修大提琴的人來說,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是比聖經更加聖經的存在,沒有不會拉的人,只有不被認同的拉法。我點點頭,靜候張教授的下個問題,他沒有開口,卻有一道旋律輕盈揚起,是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第一號組曲前奏曲的開場樂句,輕快地在空氣中震動著、洋溢著。

彷彿若有光,彷彿繁花此起彼落,在周遭綻放,繽紛似錦,芬芳如詩。而這一切都是按著琴弦和握著琴弓的那雙手施展出來的魔法。足足有兩分多鐘的時間,研究室裡誰也沒有說話,張教授雙眼微瞇,半仰在椅子上,露出很舒服陶醉的表情,而我看著他,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正在面試,只想:就算只有一個也好,只要這世界上有為了我的演奏心醉神迷的人,練了那麼多年大提琴的時光就不算白費了……

前奏曲結束,張教授沒再繼續播放下一段,只是笑吟吟地問:「你聽得出這是誰拉的嗎?」

教授是個古典音樂迷!而且還是熱中於比較版本的那種。我似乎有點明白他找個助理為什麼會找上我了。幸好,他喜歡的這個版本很有名、也很好認,「這是羅斯托波維奇。」

「那你喜歡誰的版本?」

眼看這場面試似乎一點都沒有要導入正題的意思,我索性放開一切,當作今天只是來和一個愛好古典音樂的教授聊天,大大方方回答:「我個人比較欣賞傅尼葉的詮釋,雖然很多人都覺得他的演奏既不像馬友友的錄音聲線優美,也不如羅斯托波維奇般行雲流水,可是我卻覺得他的處理方式耐人尋味,每次聽都有不同的感受。特別是對於大提琴演奏者來說,去思考這一段為什麼要加重、那一段為什麼要帶過,感覺很像跟著傅尼葉一起走進一個名叫『巴哈』的目的地,順著他的視線看著他眼中的山水風景。再走出來,看著樂譜,即使看著同樣的音符,也能激盪出許多不同的想法。」

教授笑了:「下次把你的大提琴帶來,我也想跟你去一下那個名叫『巴哈』的目的地。」他站起來,「走!我帶你去參觀一下實驗室,你以後的辦公室就在那兒。」

我被錄取了。

然而,這個夢寐以求的時刻卻讓我有種墮入迷霧的感覺。我懵懵懂懂地隨教授走進實驗室,看他對一字排開的櫥櫃、架子、實驗桌、抽風櫥……等設備指指點點,眉飛色舞,僵笑著讓他將我介紹給正在實驗室工作的學生認識。閃閃發亮的燒杯、看起來很高級我聽過就忘了名字的設備、還有穿著白色實驗衣的人,這個場景實在太超現實了,即使用「劉姥姥進大觀園」這七個字都不足以形容我的震撼。

這樣逛一圈下來,被刺激到麻木的我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原來這世界真的很大,真的會有各種不同的人做著各種不同的事,即使那些事對我來說奇怪到超出想像範圍,對身在其中的人來說,卻再尋常也不過。

不知道錄取我的張教授有沒有想過:在我有機會帶他到名叫「巴哈」的目的地之前,他已經先帶我進入一個名叫「實驗室」的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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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ngingwin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