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你到底是怎麼走出那裡的?」孟晞問。

晚餐是孟晞回家時順手買的排骨便當,下了一整天總算暫時停歇的雨澆熄了不少暑意,五哥賣小提琴去了,這天晚上只有我和孟晞在家。不需競爭幸運寶座,我們倆各據一張長椅,眺望山腳下慢慢點亮起的盞盞繁星,邊吃便當邊閒聊。

「我轉了好久竟然轉回原地,最慘的是,我遇到剛好結束面試的面試委員。」當時情景,說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我撫胸長嘆,不忍回想,「我只好假裝剛剛去上廁所,正準備要離開。」

要是被他們知道我在後台迷路,就算本來被選上這會兒也要被刷掉了。

「放心吧!他們從來就沒有考慮要選你,所以迷路不迷路,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啊?」

「那個職缺,早就說好要給某個老師的學生了。」

孟半仙鐵口直斷,我又驚又疑,剛夾起的滷蛋一溜煙彈出掌握,我顧不得搜尋它的下落,只追問孟晞:「你怎麼知道?」

孟晞低頭摸索半天,我按捺住想吼他「半顆滷蛋會有朋友的前途來得重要嗎?」的衝動,默默望著他,等待。

「那個人也拉小提琴。」孟晞沒有抬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我琢磨著孟晞的話,孟晞也琢磨著我的反應,我們倆怔怔相對,誰都沒有動,也沒有誰先開口。

直到雨又落下。

我從長椅上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收起茶几上的便當,又叫孟晞「快進去躲雨!」

撤退到客廳之後,我想找個地方擺便當,但原先擺在客廳裡的茶几自從畢業那天被我搬到庭院去之後,就一直杵在那兒,如今客廳裡只剩下三張藤椅,別說桌子了,就連一個可以擺便當的空箱子都沒有。

我正滿室團團亂轉時,孟晞忽然沒頭沒腦的說:「聽說有颱風要來。」

「難怪雨下不停。」我找不到可以放的地方,索性將孟晞的便當塞進他手中,捧著自己的那份,大剌剌地往某張藤椅一屁股坐了下去,「你既然知道,幹嘛不跟我說一聲,害我今天冒雨帶琴去面試,狼狽得要命不說,還白白浪費許多時間。」

「睡美人問過我想不想要這個缺。」

「是哦,她也不想想你的實力,好歹也弄個樂手缺吧!」行政團員說起來似乎也是團員,其實只是既要打雜也要演出的行政人員,領的薪水還比只演出的人少,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熱門?看來,憑我若想找和本科系沾上邊的工作,大概只剩下到音樂教室教學生的選擇了。

「她一直覺得我爸會幫我。」貴公子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她不知道,我爸從我大學畢業後就希望我放棄當個演奏家的夢想回去公司幫忙,他能忍耐到我拿到碩士,已經是極限了。」

「孟晞,你該不會……你跟家裡鬧不愉快了?」孟晞當初考上音樂所,曾為了讀碩士的事和家裡有過一番爭執,學校裡的老師或同學中,大概只有我和五哥曉得這件事。但我萬萬沒想到,事隔幾年,在孟晞碩士畢業之後,這爭執又浮上台面,而且聽孟晞的口氣,似乎比上次更加嚴重。

「我爸氣得要命,還好我媽又哄又勸,不然他應該會跟我斷絕父子關係。」

屋外大雨傾盆,聲嘶力竭;屋內,孟晞還是那一抹雲淡風輕的微笑,彷彿他說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看著他,回想起畢業那天晚上自己不止為了「睡美人幫他介紹工作」這件事挑釁他,還和他吵了起來,不禁微覺歉咎,是啊,我早該想到,以孟晞的自信,他怎會在什麼都沒有試之前就拱手拜託別人的幫助?而我,就算不像孟晞那樣有自信,卻也相信自己多年來孤影獨對提琴的漫長光陰不會白費。結果追根究底,我們都一樣,在現實與夢想之間,都選擇相信自己。

「你爸不挺你,我們挺!」熱血上湧,我不禁豪氣起來,「我相信,有一天你我一定可以成為我們想成為的那種人!」

「聽你這口氣,下一步驟不乾杯好像說不過去。」孟晞笑了,這一次,笑得比較開懷。

我搖搖頭:「再找不到工作的話要暫時戒酒了,雖然不用付房租,但光吃三餐的錢也是不小的開支。」

孟晞似乎覺得我在說笑,臉上陰鬱一掃而空,他舉起手上便當,笑得燦若朝陽:「那只好以便當代酒,比誰先吃完囉!」

「吃便當也要比?細嚼慢嚥才對得起做菜的人和種田的農夫!」五哥推門而入,整個人像隻落湯雞般滴滴答答,「呼!終於到了!你們都不知道外面的風強雨大的,我差點兒回不了家。」

「可是我怎麼覺得你今天還比平常早回到家?」我問。

「這種鬼天氣有誰會去買樂器啊?所以老闆就提早放我下班了。這個颱風來勢洶洶,我覺得明天百分之九十會停班停課。」五哥晃了晃手上的大塑膠袋,「為了你們兩個,我還冒雨去採買餅乾和泡麵!結果一回來就聽到有人要浪費糧食。」

「這也扯太遠了。」我咕噥著。五哥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富有正義感到一種令人無語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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