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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孟晞者其父母也,知孟晞者其女朋友也。

經過雅棻一番指點,我和五哥終於在僅存的練習時間中摸清孟晞肚裡那隻迴蟲的長相,於是乎一首鋼琴華麗激情,大提琴和小提琴雖然不那麼煽動但也表現出恰如其份浪漫感動的大公,終於在畢業典禮那天,完美地從台上三人指尖操弄的琴絃下流洩而出。

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只選奏第一樂章。一開始我還很忐忑地邊拉琴邊張望台下睡美人的反應——還好,她看起來一如往常般昏昏沈沈,沒有任何激烈反應的徵兆。

我放下心中大石之後,便將全副注意力放在這可能是我音樂生涯的最後十分鐘演奏上。

五哥拉小提琴的風格我並不陌生,只要能克制他那愛逞兇鬥狠的炫技習慣,他演奏出來的音色是很明亮澄淨的,像一抹暖陽斜照在鋼琴前進的路途上,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有時引導著徬徨的琴音,有時則是默默襯在背後為他照亮旅程。在我們兩個稱職配角的左右護法之下,主修了一輩子小提琴的孟晞放下琴弓雙手觸鍵彈出的旋律倏忽低迴沈吟、倏忽狂喜歡愉,但,這麼矛盾的兩種心情在孟晞掌下卻調和的毫無歧異,他說他想表現「青春」,是啊,人生中除了求學時代還有什麼時候能這麼坦然的悲傷、坦然的高興?

最後一段氣勢恢弘的主題樂句演繹完畢,我竟然有種遺憾的感覺,就這樣,我們畢業了?就這樣,我傾注了二十餘年的日夜努力從此劃上休止符?

我們三人起立謝幕時,台下的熱烈掌聲竟讓我覺得茫然——老師、同學和學弟妹,除了寥寥幾個來參加畢業典禮的親友團之外,觸目都是熟悉面孔——我一張臉輪著一張臉,挨個兒看了過去,忽然無端失落起來,心中滿是悵然。

如果這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演出,如果這樣的音樂能夠傳遞給更多不認識我們三人、甚至不常聽古典音樂的聽眾,那該有多好?

碩士畢業生的演出全數結束後,便是餐會時間。我遠遠看著一長列食物旁擁擠的那一長列人龍,雖然很餓,還是決定稍候片刻再向午餐靠近。

「檨仔!」剛剛擠出人龍的五哥攤開雙手,一手一盤疊得滿滿的食物,示意我愛吃什麼自己選。我毫不客氣,左手捏起炸豬排三明治、右手拎著壽司捲,塞進嘴裡三口併做兩口囫圇下肚。

五哥衝鋒陷陣的成果一下子少了一半,他上下打量著我,一副納悶模樣:「看你從謝幕後就若有所思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轉性要學孟晞每天扮憂鬱氣質小生呢!還好你的吃相一點沒變,檨仔,你怎麼了?」

我還沒開口回答,身後就傳來孟晞沒好氣的聲音:「我才沒有閒情逸致扮什麼憂鬱氣質小生。」

是啊,你根本不需要扮,天生就發送出「我是憂鬱氣質小生」的信號。五哥意味深長地看了孟晞一眼,像是在說「不要辯解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我則擺擺手放棄繼續爭辯此一話題,趁機進攻孟晞手上端的珍珠丸子和燒賣比較實在。

「同學,原來你只是餓壞了。」五哥看著我,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彷彿放下心頭重擔。

孟晞卻「哼」了一聲:「檨仔你真是欠操練!只不過是一首貝多芬,還只有一個樂章,怎麼會搞成這樣?」

「這麼快就開始會後檢討囉?我覺得你們今天的演出不錯啊!」冷不防又有一個聲音橫插進來,那個聲音笑吟吟地,聽起來很和藹可親,聽起來……異常熟悉。

睡美人?而且她睡醒了!我心中警鐘大作,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完了……

「可惜老師都不知道你鋼琴彈得這麼好,不然幾個禮拜之前的鋼琴缺我就推薦你去了呢!」睡美人沒有變身為黑巫婆,只是微笑著對孟晞說。

「謝謝老師。」招牌莫測高深笑容又出現在孟晞嘴角,「以後還有很多地方要麻煩老師呢!」他淡淡微笑,舉止從容,和指導教授聊著聊著便離我和五哥越來越遠,最後,終於隱沒在人群之間。

擔心的事沒有發生,照理來講應該讓人鬆一口氣才對,但是,看看睡美人再看看孟晞,這一幅師生和樂的畫面怎麼看怎麼怪異,挑動著我腦中的纖細神經發出錚錚悲鳴。

「五哥,睡美人應該不會對孟晞怎麼樣吧?」

「口試通過了、音樂會也辦完了,她還能對他怎麼樣?」

當然可以,譬如下毒啊、用琴盒(多完美的重物啊!)撞擊頭部、或者琴弦也是很棒的……,正當我眼前走馬燈般浮現老師殺害學生的種種犯案手法時,放大版的五哥的臉突然橫插進我和幻想畫面之間,只見他搖頭皺眉,語重心長:「喂!有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晚上的慶祝會該買Pizza還是烤鴨、要喝台啤還是Asa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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