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學中學的舞蹈班、音樂班,到大學的專業科系,政府花在表演藝術人才的培育和預算不能算少。但是公家團隊少,劇場通路淤塞;這些科系的年輕人藝術生涯的高峰往往就在畢業公演。眾多音樂系畢業生成為居家教學的老師,教出更多未來的居家教學老師。各大學舞蹈系每年畢業生近兩百,全職舞團只有三個:雲門、雲門二團、舞蹈空間,每年新團員的名額不到十個。台灣為歐美乃至香港舞團培育舞者,沒出國的,或開舞蹈社,或改行,或在同仁團隊不穩定地工作,而逐漸磨損,消失。

節錄自林懷民‧《流浪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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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到了謝幕的這一刻。

        屏住呼吸,我用練習過上千上萬遍的優雅手勢握著琴弓,以彗星曳過銀河般的姿態輕輕劃過弦面,為我的演奏生涯寫下光燦耀眼的熠熠句點……

        嘎!

一個音符從譜上鼠竄而出,音量不大不小,恰恰足夠坐在第一排的評分教授們聽到。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揚起的右手定格在樂章結束的動作,儘管心裡有一千、一百萬個不甘願,我還是站起身來,朝觀眾深深一鞠躬……

「終於結束了!」我舉杯猛灌,一大口帶著泡沫的啤酒咕嘟咕嘟地順著喉嚨滑進身體深處,微苦回甘的冰涼從五臟六腑擴散而出,啊!好久沒有這麼暢快的感覺了。

演出結束後,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被好友架離系館,來到他們為我預定的「慶功宴」會場。這家徹夜營業的百元快炒店可是我、孟晞、五哥三人每次演出結束之後必定造訪的地方。食物好吃、價錢便宜、又有喝到飽的大杯生啤酒,良辰美食好友三位一體,讓我不禁想到有那麼一句話說:「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畢竟,過了這個得意的夜晚之後,誰知道明天會是出太陽還是下大雨呢?

「來乾杯吧!」想到豪邁之處,我的嗓門不禁大聲起來:「慶祝畢業。」

「恭喜是很恭喜啦,不過,最後一小節才拉錯音,實在是,經典哪。」玻璃互碰的鏗鏘脆響才結束,正是酒酣耳熱的舒服狀態,孟晞忽然說。

我瞪著他皮笑肉不笑,一點也稱不上是「恭喜」的臉色,正要說些什麼辯解時,五哥也開口了。

「對啊,我本來在舞台旁邊等著要獻花,聽到那一聲腿都軟了,差點沒對老柯下跪啊!」

老柯是我的評審委員之一,是系上公認最嚴厲的老師,喊水會結凍,眼睛瞪大就可以把女學生嚇哭的那種。

「死的又不是你,你下跪幹嘛?」孟晞撇撇嘴角,看來五哥「人溺己溺」的義氣絲毫沒有感動到他。

「其實我只是想讓老柯對我印象好一點,你別忘了他手上還握著演奏法專題的生殺大權哩。」

「說的也是,五哥真是深謀遠慮,下次有同樣的機會可要記得提拔、提拔我們這些凡人哪。」

又不是說相聲,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存心要糗我就對了。

「咳咳!」我清清喉嚨,鄭重宣布:「你們兩個別白費心機了,從頭到尾,他根本只有注意我一個人而已。」說起來,他會出席這場演出的唯一理由,就是去當我的評分教授,不全神貫注在我身上,就不是老柯的風格了。

「所以呢,你拆『信封』了嗎?」孟晞氣定神閒地一針戳進我的痛處——

每個開畢業音樂會的人,在謝幕後都會從評審老師手中接過一只未彌封的信封,裡面裝著這次演奏的成績,不論通過或者謝謝再聯絡,苦主都會是第一個得知判決的人,我不知道這樣的傳統到底算是仁慈或殘忍,但是……

我搖搖頭:「還沒,我可不想破壞今晚的慶祝心情。好也罷壞也罷,都等到明天再說吧!」

「那『信封』現在在哪?」五哥問。

我沈默以對,只是舉起酒杯,示意他們繼續。孟晞和五哥兩人對看一眼,突然,人高馬大的五哥衝上前來壓住我的雙手,孟晞則跳上我的大腿,趁亂在我衣服口袋裡亂掏亂摸。

「喂!你們在幹什麼?鄭五福!放開我!饒孟晞!你這個變態!這姿勢很曖昧耶……」我抵死不從,手舞足蹈一陣用力扭動,但在兩雙魔手壓制下根本徒勞無功。

「通過了。」

孟晞說完,隨即從我身上彈開,五哥也收手離開,兩人迅速回座,彷彿剛剛的鬧劇從來沒發生過。我楞楞的,大腦還在運算孟晞剛剛說的那三個字到底代表什麼意思時,他將信封裡拿出來的評分表遞給我,上面有評審們龍飛鳳舞的簽名,還有一個高於70的分數。

「恭喜畢業!這次可真的要乾杯囉!」孟晞和五哥齊聲祝賀,一面狡詐地望著我手上裝滿澄黃液體的一公升容量啤酒杯。

「那有什麼問題!」我豪情萬丈,一飲而盡。

揮別演奏的壓力與無法畢業的陰影,這個夜晚,除了酒不夠多之外,我暫時想不到人生的其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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