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極光角的歌聲

因為有個好導遊，阿慶的芝加哥之旅既豐富又深入。

這天，祐帆果然帶阿慶去了百貨公司林立的密西根大道，但，是為了一路由北而南，領略這個因兩度浴火而造就現代建築重鎮的城市天際線。他們穿過希爾斯塔的孿生兄弟——約翰考克大樓腳下，邊走邊對兩旁的精品名牌櫥窗指指點點。

途經漆著知更鳥藍色的知名珠寶店時，阿慶忽然很鄭重的問祐帆：「如果我現在衝進去買一只戒指，妳會不會答應我的求婚？」

祐帆愣了愣，但她很快辨識出阿慶眼裡閃爍的熟悉戲謔。於是她想了想，才裝作義憤填膺回答：「我才不是那種會被名牌收買的女生呢！」等她欣賞夠阿慶因她這個太過真實的反應唬得一愣一愣的模樣，才笑道：「若你真的想跟我求婚，光拿鑽戒出來是沒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帶我愛喝的冰啤酒，這才能彰顯出我們感情的真諦啊！」

「喔，這麼說來求婚的地點只能在超級市場還是大賣場裡了，不但有酒，萬一妳臨時跟我要肉也不怕。」阿慶會意過來，反應靈敏地跟著信口開河。

之後兩人既沒有走進名牌珠寶店，也沒有改變方向往超市或大賣場，而是跑到有名的烏諾披薩店，一人叫一盤有名的芝加哥深盤披薩，配冰啤酒喝得齒頰直顫，卻又無比暢快。

儘管這次阿慶沒有阻止祐帆喝冰啤酒，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下一次祐帆因為這幾天的放縱而疼痛時，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打電話跟他哀嚎？還是她會因為遠水救不了近火而改敲隔壁David的門？阿慶不能否認自己是因為偷偷在心裡期待前者發生，所以才對她點了兩杯冰啤酒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萬一實際上發生的是後者呢？阿慶捫心自問：他有風度接受這樣的發展嗎？

他不知道。也沒有辦法進一步思考。

這個時節的天色暗得早，兩人吃完不曉得該算是下午茶還是時間較早晚餐的這一餐之後出得餐廳，密西根大道已是燈火點點，櫥窗裡、商店外、街道上，爭奇鬥豔的輝煌裝飾看起來是說不盡的繁華故事，持續低落的氣溫中，兩人緊緊拉著身上的外套，儘管哈氣成霧也要硬撐著繼續閒逛。

這時候，如果能有一個擁抱，該會多溫暖？阿慶望著祐帆被凍得有些發紅的臉頰，情不自禁地想。

因為冷，有好一陣子兩個人什麼對話也沒有，只是靜靜地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一個人腳步慢下來時另一個人也跟著放慢，看看對方注意什麼？譬如阿慶，經過蘋果電腦那白得炫麗耀眼的旗艦店時，在外面滯留了好一會兒，眼珠彷彿黏在櫥窗上一樣，祐帆看不慣他那又愛看又不敢看的模樣，直接拉著他進門將台面上一字排開的樣品機盡情試用了一番。譬如祐帆，每次遇到賣乳液沐浴用品這類商店必定要走進去，不管什麼味道先在手上塗塗抹抹一番再說，塗到根本分不清什麼是什麼之後，阿慶的手就派上用場，擦這個、試那個，然而三、四間專賣店逛下來，還是什麼也沒買，兩手空空，只餘一縷說不出來的芳香。

在寒風中走走停停畢竟耗費體力，因此看到咖啡廳的招牌時，兩人不約而同向前衝刺，其速度之快程度之激烈，從握著熱騰騰飲料坐下來的那一刻，兩人還微微喘氣可見一斑。

「我好像沒見過盧祐帆為了一杯咖啡這麼拼命喔？」阿慶對祐帆儘管滿懷浪漫遐想，但十年來的習慣根深柢固，一逮著機會就要糗她。

「我可沒點咖啡。」祐帆揚揚咖啡杯：「我點的是花草茶。」

「真難想像，上次跟妳一起喝咖啡，還是當兵前發生的事。」

祐帆點點頭，啜了一口飄著熱氣的茶，帶著乾燥青草的特殊的香氣盈滿鼻腔口腔，啊，如果沒有那次的「咖啡」，現在她應該不會在芝加哥，她應該還對阿慶抱著執著，阿慶應該會有新的女朋友，直到他終於發現那個對的人。他應該會邀請她參加他的婚禮，把收禮金或者當招待這類的重責大任交給她，而她什麼也不會說，只會繼續默默喜歡、深深隱藏……

「你有想過我們若成了男女朋友會怎麼樣嗎？」祐帆好奇起來。

阿慶喝咖啡的動作頓了頓，但他很快回答：「會有下個十年、再下個十年、和之後很多很多個十年呀！」

「那和我們繼續當朋友有什麼兩樣？」

阿慶不解：「當然不一樣啊。」

「除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有親密舉動之外，還會有什麼不一樣？」

面對祐帆不太尋常的逼問，阿慶只能說：「就是不一樣啊。」

「那，如果我們成了男女朋友之後不幸分手，又會怎麼樣？」

阿慶低頭思索，從芸荷開始，他交往過每個女孩的臉一一浮現眼前，會怎麼樣？從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啊，誰知道她們現在過得如何？應該都不錯吧，應該。

「不會的，祐帆，我們不會走到分手那一步的。」

「除非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祐帆直直凝視阿慶，彷彿想望進他靈魂的最深處一般：「沒有人在開始之前就預期會結束，因為如果那樣根本就不需要開始。可是，萬一我們真的走到那一步呢？」

阿慶緊抿著嘴，沒有回答。

「你還記得薈熙嗎？」阿慶點點頭，祐帆繼續說：「你知道嗎？我現在已經記不得他長成什麼模樣了。原本那麼親密的兩個人，只不過因為分手所以從此再也不聯絡。偶爾我也會想：他現在做什麼工作？是不是結婚了？搞不好連小孩都生了好幾個呢！可是你看，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距離那麼近，可是如果再也不見面，其實對彼此來說，跟死亡有什麼兩樣？」

「不是這樣的，祐帆，不會變成這樣……」世界天旋地轉，阿慶緊抓著咖啡杯，用力到他覺得可能下一秒自己就要將握把捏碎。可是不論他怎麼用力，他也只能擠出這幾個字。

「阿慶，在我生命中你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我不想要我和你以後變成那樣，即使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想冒險。」祐帆用力壓抑自己的心中的不忍，深吸一口氣：「所以阿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