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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喝啤酒嗎?怎麼點了咖啡?」祐帆瞄了阿慶手上的飲料杯一眼。

「拜託,今天那麼冷!」阿慶拉拉身上的厚夾克,又望了望漸漸黯淡下來的天色:「一副要下雪的樣子,這時候還喝冰啤酒的人是瘋子吧。」

祐帆也不跟他辯論,只是笑吟吟地指著場內生意興隆的走動啤酒小販給阿慶看。

「看來芝加哥的瘋子很多。」阿慶喝了一口熱騰騰香濃濃的咖啡,一本正經地說。

「看來啤酒被拋棄了。」祐帆接著他的話,表情認真的不像在玩笑。

「盧、祐、帆!」阿慶哭笑不得的看著她。是啦,他是曾在她很認真的問他最愛喝的飲料是什麼時回答過是啤酒,但:「妳不要這麼無理取鬧好不好?夏天來一杯冰啤酒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但在逼近零度的氣溫裡來一杯冰啤酒那根本是自己找罪受,喜歡歸喜歡,還是要看一下情況吧。」

「我喜歡喝茶,夏天也照喝熱的啊。」

「那是因為妳不能喝冰的吧。」阿慶咕噥。

他實在很想對祐帆翻白眼,但又隱約覺得奇怪——祐帆和他在一起時雖然也和他一樣起鬨促狹愛鬧,但她其實是個很敏感的女孩,總是見好就收,絕不會擦槍走火讓他覺得反感或是有受傷的感覺。

可她今天不是這樣。

她今天……很執著、很窮追猛打,彷彿故意挑釁他也似。

阿慶好勝心發作,舉手就朝賣啤酒的小販揮舞,祐帆望著阿慶抓起啤酒狂灌的賭氣模樣,心中疑雲大起:他不應該這樣呀。

她和阿慶鬥嘴豈止千百回,在互有輸贏的來往中,阿慶耍賴有之、求饒有之,通常是乾脆認輸。不論如何,他總是笑一笑,轉頭就不放在心上。受傷、失戀、出車禍、拔智齒……,他們一起走過太多的挫敗、低潮、或者意外,看過對方真正脆弱傷心的模樣,因此這些口頭上的玩鬧輸了就輸了,不管是祐帆或者阿慶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為什麼,那個從不怕在她面前示弱的阿慶忽然要強了起來?

祐帆在腦中回溯他這兩天的一舉一動,偏頭想得出神,差點錯過第一支安打。

整個球場一下子沸騰起來,跟著全場球迷拍手嘶吼的阿慶看起來半點不像第一次幫白襪隊加油的偽球迷,激動到不忘轉頭嗆她:「喂!敬業一點好不好?」

祐帆暗暗搖頭,莫怪古人說酒能亂性。

世界大賽的第二戰,使出渾身解數的兩隊將球場上的氣氛炒得炙烈如焰,但這裡仍是湖畔,芝加哥最惡名昭彰的強風颳過緊鄰球場的密西根湖,吸附了凜冽的水氣後升級為如刀冰風,在開放式的球場中來來去去,三兩下就令來自亞熱帶的祐帆難以招架,凍得牙齒格格打顫。

這時,一件厚夾克披落在她肩上。

「你穿上,你也會冷呀!這種天氣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祐帆直覺地將衣服還給阿慶,卻看到他一反常態,慌亂地雙手亂搖。若不是坐在擁擠的球場看台上,他恐怕馬上就要落荒而逃。

「妳穿、妳穿。」阿慶扭過頭看似專心地盯著場中比賽,不再理她。

祐帆怔怔瞪著那件被硬塞在她手裡的無辜外套,考慮再考慮。終於,在白襪隊再拿下一分之後,在全場歡聲雷動的時候,她下定決心,將嘴湊進阿慶耳邊,問他:「有多久了?」

有多久了?

阿慶撓撓那他已經很習慣的粗短平頭,像欣賞什麼寶貝一樣將那封框著紅藍條紋的信封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撕開一道平整封口,將裡面的信抽出來。

這可是祐帆離開台灣後寫給他的第一封信哪。

話說她到底去美國多久了呢?阿慶想了又想,很無奈地發現自己真是一點都記不得了。看來當兵會變笨這句話多少有些道理,現在他記憶中最清晰的時間就是距離退伍還有幾天,其他時間點就算走得進腦海之中,也馬上會被捲進百慕達三角洲,消失無蹤。

當兵的生活既規律又制式,連餐桌上出現了一道新菜都會變成部隊中的大事,但這些「大事」所帶來的興奮或驚訝也很容易被日復一日的平凡磨耗,一下子沈入深邃無波的海洋,有時候甚至就這樣被埋沒吞噬。

祐帆在信裡告訴他她開始準備托福、GRE等留學考試時,阿慶也曾嚇了一跳,但若不是祐帆持續在信中更新進度,這件事也會被他的軍旅生活不斷排擠,最後只能被迫丟進腦中的記憶回收桶。

儘管照阿慶對祐帆的認識,他知道祐帆在信裡寫的絕對是她深思熟慮後一步步謹慎執行的計畫,但出國留學什麼的,跟他現在的生活落差實在太大,大得讓他連想像力都沒法運作,只能愣愣讀著祐帆寫的進度:在網路上一間間篩選適合的學校、申請在學成績單、找老師寫推薦信、瘋狂背著一堆也許考完試之後此生再也用不到的英文單字……

一切,都很不真實。

但一切都在他所難以眼見觸及之處發生。

上一次收假回家,阿慶特別打電話約祐帆出來吃飯。

「你真會選時間。」祐帆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阿慶彷彿可以看到她嘴角噙著微笑:「再晚一個星期我就在太平洋的那一端,到時看你怎麼找人。」

「開玩笑,美國又不是火星,買張機票飛過去還不容易嗎?」阿慶問:「想吃什麼?」

「鹹酥雞。」

「就這樣?妳想清楚點,難得我要請客耶。」

「鹹酥雞。」祐帆的口氣很肯定:「不要忘記我的心。」

阿慶知道她是要他別忘了買她最愛吃的炸雞心,可是這句話為什麼怎麼聽怎麼感覺異樣呢?這些年來,他們倆一直維持著好朋友的關係,儘管知道的人都說他們倆比好朋友還要再更好一些,但阿慶一直覺得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雖然微妙,但很恰當:想找人喝酒時總找得到、猜不透女生在想什麼時總有顧問解惑、空閒的時候聯絡得頻繁,但忙起來兩三個月不通音信也不會有人跟你哭鬧吵著說你不重視她……,就算祐帆曾經喜歡他,但在他掉頭逃跑之後也成了昨日黃花,沒有人提起,沒有人回想。

他們這酒肉朋友的關係,可以繼續維持很久很久吧。

阿慶和祐帆回到母校附近他倆曾一起度過失戀通宵的海邊喝酒吃鹹酥雞時,他這麼想;阿慶收到祐帆從美國寄來的第一封信,讀著她密密麻麻的新生活時,他這麼想;但當阿慶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來祐帆去美國多久了時,他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飛離這麼遠之後,她,還會記得那個留在原地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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