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慶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祐帆,她離他那麼近,一步左右的距離,他可以聽清她漸漸沉落的句尾,他可以觀察到她上下搧動的眼睫毛,他甚至能夠聞到她未曾出口卻意在言外的苦澀回憶。

他和她的距離,這麼近。

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他早就忘了祐帆不屬於他。就是因為他一直交遊廣闊而她總是孤僻獨行,所以他總以為自己在她生命中是獨一無二的,他騙自己祐帆始終都會在那裡等他,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和另一個男生在一起。

忘記,不代表未曾存在。

當祐帆告訴他:「越得不到越想要。」時,她一定看穿他的意圖了吧!她以為自己是因為害怕失去她才更進一步,但阿慶知道實情並非如此。

他不怕失去單純身為酒肉朋友的那個祐帆,他怕的是,瞭解他的優點缺點之後還能毫保留付出關懷分享她的人生的那個祐帆,在還不知道他對她的情意之前,就此和他漸行漸遠。

現在追已經有點晚了,但是阿慶也只能繼續往前衝。

「說到這個……」阿慶深吸一口氣,微笑:「我敢打賭現在芝加哥必定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想要我們兩個手上的世界大賽球票呢!如果我們遲到的話,不就太對不起那些得不到現場觀戰機會的球迷?該出門了。」

幾乎是被阿慶半推半踢拽出家門的祐帆,直到坐在白襪主場的板凳上,都還覺得迷糊。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阿慶了,這人自從來到芝加哥之後,行徑就很不尋常,可是當她開始暗示他,他不但不動聲色,還一下子就轉移焦點,讓她沒辦法更進一步和他開誠布公。

就祐帆的記憶所及,阿慶可從來沒有這麼莫測高深過。

難道是太久沒見面導致她對他的瞭解度下降?可是他們幾乎天天講電話呀。難道是物理距離太遠導致心理距離也越來越遠?可是他們分居太平洋兩端的那陣子也沒有分居紐約芝加哥這陣子感覺隔膜呀。

「喏,妳的熱狗堡。」把她留在座位上自告奮勇去買晚餐的阿慶回來了。他將食物遞給她,問:「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我應該趁機在食物裡下點迷藥才對。」

「你迷我有什麼好處啊?又沒財又沒色的。」

祐帆只是隨口說說,阿慶聽了卻小鹿亂撞,認真思考起生米煮成熟飯的可行性:「放心,就算是這樣,我劫完之後也會負責到底。」

說起來要是楊康這麼有紳士風範的話,楊過這個癡情到賺人熱淚的男子又打哪兒來?

「是是是,羅賓漢也不像李潮慶這麼有大俠風範啦。」

儘管此俠非彼俠,阿慶還是把祐帆的回答當成兩人心有靈犀的證明,自己在心裡偷偷高興起來,影響所及,手上這個普通熱狗堡嘗起來直逼米其林三星美食。肚子填飽了,心情滿足了,阿慶再度充滿勇氣。

這時就算有人告訴他白襪隊將贏得本屆世界大賽冠軍,這個死忠洋基迷都會舉雙手歡呼。將身旁這位一起看球喝啤酒的酒肉朋友變成終身伴侶?阿慶深信自己一定能擊出成功的全壘打,畢竟和白襪隊的百年魔咒相比,他和祐帆的十年絕對只是小事一樁。

很快地,阿慶的回信又躺在她家信箱。只不過……,祐帆捏了捏,這次的信輕若鴻毛,和先前三封相比,其份量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明知裡面可能通篇臭罵全無好話,祐帆還是硬著頭皮踩下地雷......喔不,是拆開信封。

阿慶是這麼回信的:

在我心中,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生能讓我肆無忌憚地和她分享一切,那個女生名叫盧祐帆。

P.S. 妳若還沒消氣且想報復我的話,將接下來一個星期的每一餐照上次那樣寫下來就能輕易達成目的。妳的信饞死我了!不過我很小心沒讓口水滴到信紙上,因為即使只有隻字片語,妳的信對我都彌足珍貴。

P.S. 2 我可能忘記告訴妳:茵藍(Christian)在兩個禮拜前和我分手了。

抓著薄薄的信紙,祐帆除了驚嚇還是驚嚇。

是兵變啊!阿慶遇到了傳說中的兵變。他應該備受打擊吧!不然怎會寫出什麼「肆無忌憚地和她分享一切」這種話?這句話想表達的意思,應該和她第一眼看到時心裡浮起的第一個念頭完全不同吧。祐帆心中清楚,過去八年來阿慶從沒把她當成一個可能追求的對象,否則他們倆如何能維持這麼長的友誼?

可是、可是,萬一他真的是那個意思呢?萬一阿慶突然發現他是喜歡她的呢?

別傻了,這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的可能吧。

要是剛好這麼幸運就是這樣呢?

不、不、不……

快被自己搞瘋的祐帆為了報復讓她陷入天人交戰的始作俑者,決定照阿慶的建議再寄一封三餐流水帳給他,為了讓這個報復更有意義,她決定:第一餐就用文字來重現上次他在「如歌的行板」吃的下午茶。

說自己叫豆漿的老闆不但記得她,還在祐帆點愛爾蘭咖啡和巧克力慕思時狐疑地問:「妳不是不喝咖啡嗎?」

祐帆想了想,沒有什麼猶豫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大概是因為光看著豆漿那雙澄澈的眼睛,她就莫名地覺得這是個可以商量這種事情的好對象。

豆漿認真聽完後,搔搔頭,彷彿自言自語般說:「看來你們的問題比我之前想的還要複雜許多呀。」

祐帆不明就裡:「老闆的意思是?」

「沒事。我當然可以做一杯愛爾蘭咖啡給妳喝,不過祐帆,妳可不可以仔細看一下菜單,然後告訴我,妳真正喜歡喝的是什麼?」他笑了笑:「我想絕對不是我上次做的特調奶茶。」

「那很好喝啊。」

「是很好喝,但它不是妳的最愛吧?」

祐帆埋頭研究半晌,略帶遲疑地說:「這裡的飲料我都不愛喝。」

她有點歉咎地望著豆漿,但他卻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微笑看她:「妳很少來咖啡館,對不對?」祐帆點點頭,他繼續說:「如果妳不得已天天都要來咖啡館,每次來一定得些什麼來喝的話,那妳也可以從菜單中找一樣妳喜歡的,但妳並不會因為每天都喝而愛上這種飲料。」

「那也不一定呀。」祐帆反駁:「不然怎麼會有日久生情呢?」

「那如果妳有機會從此不需要再來咖啡館呢?」

在祐帆的沈默中,豆漿開動磨豆機,喀啦喀啦地,開始泡起咖啡。祐帆坐在吧台,怔怔看著他的俐落動作,直到他將她點的愛爾蘭咖啡和巧克力慕思放到她面前。祐帆深吸一口氣,開始品嚐。

但她已經決定好,她寫給阿慶的回信要這樣開頭:

你是否曾經很認真很認真的想過,自己最愛喝的飲料到底是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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