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緩和一下剛剛衝刺所造成的激烈喘息,祐帆和阿慶兩人從地鐵站往下俯瞰中國城。

「等下經過的時候你可以看一下停車場旁邊的那堵牆,那是這裡的鎮城之寶——九龍壁!」

祐帆指著腳下的停車場,旁邊確實有堵牆,只是由這個角度看過去,只不過是一堵很平凡的牆,但是阿慶配合演出,哇啦怪叫:

「哇!竟然還有九龍壁耶!天啊!只在歷史課本上看過的九龍壁耶!這個中國城真是太正了!」

祐帆忍著笑,一本正經地繼續導覽:「看到那座大牌坊沒?從那牌坊走進去就是舊城,新城在相對的另一邊。」

「這牌坊好壯觀、好寬闊哦!不愧是地廣人稀的中西部,連造個牌坊都氣派十足啊!」阿慶繼續演,興高采烈呼天搶地的,就算是在大觀園裝瘋賣丑娛樂賈家眾多姊姊妹妹的劉姥姥也沒他賣力。

但接下來,祐帆沈默了。

「導遊,妳忘詞啦?」

「才不是。」祐帆搖頭:「沒啦,就這樣啦。」

「什麼?我們還沒走出地鐵站耶。」阿慶瞪大了眼。

這一回,祐帆再也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妳輸了。」阿慶搖搖頭:「唉,妳怎麼對得起我十年來的薰陶與教育啊。」

「李潮慶,你讀什麼數學、當什麼精算師啊!你應該去當演員才對啊!」祐帆一陣狂笑,幾乎引來路人側目。不過反正她的淑女形象在阿慶面前早八百年前就已破壞殆盡,所以……她還是好好笑一笑吧免得憋死了自己。

「我才沒興趣娛樂其他人。」

阿慶微微皺眉,就因為自己曾經拒絕過她,這頑固的傢伙就從此再也沒法相信她在他心目中佔有很大的一席之地。他想起「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一瞬間氣餒得差點嘆出聲來......

等等,那邊那個黑人幹嘛正朝這個方向看?他們倆附近並沒有其他人……

來自罪惡之都的阿慶警覺心很高,不管看他們的人有意無意,他都不想被注意。

「走吧!我們從哪兒開始好?」阿慶狀甚親暱地攬了祐帆的肩,同時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將嘴湊進她耳邊:「噓!別動,後面有人盯著我們看!」

在李潮慶充滿親密宣示的動作,以及可能成為下一個搶劫受害人的雙重壓迫下,盧祐帆腦袋一片空白,就這麼被阿慶勾著肩「挾持」出站。等到他們倆毫髮無傷地坐在她每次來中國城都要去報到的那間茶餐廳裡,祐帆才回過神,才終於恢復能說笑和聽阿慶說笑的心情。

她忍不住自嘲:「幸好我來過太多次,只憑本能反應也能指路。」不過看到服務生送上來的熱騰騰波羅油和鴛鴦奶茶,祐帆還是浮現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忍不住吁了一口長長的氣:「真可怕。」

「也許他只是看看,也許他真的準備要動手,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也幸好什麼都沒發生。妳常來,以後要更加謹慎注意周遭狀況。」

「阿慶……

「不用太感謝我,別忘了我從紐約來,這是紐約人的常識。」阿慶瀟灑的揮揮手,用力咬下他點的奶黃包,豈料祐帆語音幽幽,還有話說:

「我覺得你比較可怕。」

燙!好燙!糖、蛋黃和奶油混合而成的滾燙流沙一洩而出,天啊,這奶黃包可不是一般冷凍貨,是道地的流沙奶黃包呀!

看到阿慶被燙得噘嘴咂舌,有苦說不出的模樣。祐帆手忙腳亂,又倒水又又請服務生送冰塊的,完全忘了自己一分鐘說過的話,也完全沒有注意到阿慶眼中,混雜了無奈和鬆了一口氣的複雜神情。

鳳凰花開,鳳凰花謝。

祐帆畢了業,繼續留在原本打工的美語補習班,只不過從每個禮拜去幾個小時,變成每個禮拜去好幾天。

她讀的英美文學系有的是一畢業就出國深造的同學,相比之下兒童美語老師這個選擇顯得很普通,但是祐帆並不介意,一直以來,她都是個既沈默又不醒目的人,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她在小朋友面前,竟然能夠為了吸引他們注意聽講,一會兒唱唱跳跳,一會兒又循循善誘,耐心重複教了又教的單字。

偶爾她納悶自己怎麼有這般說學逗唱的潛力時,祐帆總會想:也許之前幾年,在阿慶的潛移默化下,她才得以學到不少裝瘋賣傻的方法吧!

不可能不想他,不可能忘記他。祐帆知道,也沒打算逃避,所以她能夠容忍自己偶爾把玩手機,一遍遍從通訊錄中翻出「李潮慶」這個名字,怔怔望上一兩分鐘,但因為她不認為一切都能重回當初,所以她只是看。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距離她在大賣場和阿慶巧遇,轉眼又過了快半年,她從沒撥出過任何一通電話給阿慶。

不管被他潛移默化多久,祐帆就是學不來阿慶的鍥而不捨。

不過,就算她知道他是個死纏爛打的傢伙,阿慶打電話來的那一刻,還是讓祐帆愣在當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發什麼呆啊滷肉飯!」宏亮的聲音直透耳膜:「妳這個膽小鬼,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祐帆皺了皺眉。這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難道真要她實話實說回答他「不好意思噢李先生,在主動告訴你『我喜歡你』的那天,我已經用掉庫存多年的勇氣,所以我當然不可能打給你,因為我沒有膽量面對你的冷淡或是處理兩個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不要發呆了!要不要跟我吃午餐?」阿慶又問:「妳不保握這次的話,下次可要等很久以後嘍。」

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祐帆發現自己已毫不遲疑的答應了。

阿慶約的地方看來異常高級,竟然是間咖啡館。祐帆瞪著那棟被花草環繞的老房子,傻站在招牌前心想:這傢伙有沒有搞錯啊?

祐帆不喝咖啡,就她記憶所及,阿慶也不是個愛喝咖啡的人,再說進咖啡館喝杯飲料吃份餐點的消費對窮酸大學生來說不算低,所以他們的用餐或者閒嗑牙地點從來就沒有「咖啡館」這選項,現在是怎樣?李潮慶找到月薪優渥的工作所以請她來打牙祭?

冷不防有個人從二樓露台探出頭來嚷嚷:「滷肉飯快進來!」

「我不喝咖啡。」祐帆一落座就嚴詞聲明。

「啊,幸好我選的座位在露台上,滷肉飯,這裡是咖啡館耶,妳不怕老闆聽了把妳掃地出門?」祐帆的殺氣從來就撼動不了他,阿慶仍是一臉笑咪咪:「知道妳不喝咖啡,咖啡可以不喝,但是這裡的甜點不能不吃,我剛剛已經幫妳點好了一份超級組合,老闆打包票說不喜歡的人就不是女生。」

祐帆皺眉:「我是不是女生需要用這方法來證明嗎?」

「有時候我倒希望妳不是女生。」

阿慶說這話的口氣聽起來很是遺憾,讓祐帆聽了一頭霧水,轉著念頭拼命想:阿慶是什麼意思?若她不是女生,就不會喜歡上他?還是若她不是女生,他們的友誼就不會變質?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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