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祐帆曾經做過「那件事」。

他們大三那年,下學期某天,祐帆曾經向他告白。

阿慶微微一愣,握著馬克杯的手顫了一下,這才苦笑道:「我沒想到妳還記得…………那畢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凝視祐帆端詳他的表情,驟然心率不整了起來。彷彿嘗了一道太雜沓紛亂的菜,那滋味迅雷不及掩耳地刺進味蕾,砰然打翻心裡每一只調味罐。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在阿慶腦海中翻飛,太多太多片段,太多太多記憶走馬輪轉,抓不清楚輪廓的他心裡最終只浮現一個念頭:

難道,在這麼多年以來,祐帆一直惦記著、在意著這件事嗎?

「慘了……」阿慶忍不住呻吟出聲。如果真是這樣,他該如何才能讓她相信: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而是一個會珍惜她、照顧她、想要傾此後人生全力愛她的人?

「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墮入回憶的祐帆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幽幽說道:「可是你今天的反應和上次一模一樣。」

「哪有!」

「就有!你之前聽到時那愣住的表情,跟剛剛一模一樣啊!」

面對祐帆的指證歷歷,阿慶深吸一口氣:「給我一分鐘!」

他無視於祐帆的疑惑眼神,將馬克杯重重放在桌上,捲起袖子。祐帆看他摩拳擦掌,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動作,忍不住邊笑邊往遠離他的方向移動。

「滷肉飯,站住!妳答應要給我一分鐘的!」阿慶喝住她。

「我什麼時候答應了?」祐帆遠遠站在客廳另一頭,笑吟吟看著再度凶神惡煞上身的李潮慶:「不過,如果你能給我一個好理由,我就答應你好好考慮。」

「給我一分鐘,我替妳把很久之前的糟糕回憶都消滅。」

祐帆點頭,端立原地等待,看阿慶能變出什麼把戲。

阿慶走到她面前,卻沒有停下來。他繼續往前邁進,在比她預期中更近一步的距離,他伸出手,用力將她攬進懷裡。

「阿慶!」祐帆被他的舉動嚇得驚呼一聲,然而阿慶不為所動,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噓,只要一分鐘。」他柔聲安撫她。

他的聲音,帶著奇特的鎮定效果,帶她從現實飄向夢境。有那麼一瞬間,相擁環抱的兩人飛越了橫亙在前的五年,因為「那件事」發芽茁壯增生的難堪、尷尬、傷害與被傷害,彷彿都沒有發生。

阿慶將手鬆開,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問祐帆:「這樣,有好一點嗎?」

祐帆沒有馬上回答,卻偏頭思索起什麼。阿慶臉上微笑如常,心裡卻開始七上八下。他原以為這麼做會讓她異常感動,那麼他就可以順勢進行下一步,但她沒有。阿慶望著近在眼前的她,奇怪的是,他心裡著急,卻仍不自覺地注意到祐帆微微眨動的眼——她的睫毛長而分明,怎麼以前自己都沒發現呢?他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比任何男生都更瞭解她才對。

「應該有吧。」是祐帆考慮半晌後的回答。「我不太確定…..

阿慶還沒來得及失望,她又補充:「其實我不太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阿慶用一走了之回答了她的問題以後,在心裡與生理的雙重打擊下,祐帆又在家裡足不出戶了好幾天。

當場愣住的阿慶,沒有回答的阿慶,轉身離開的阿慶……,同一段記憶反覆播放,情緒糾結成團,在心中被翻來覆去,揉得發硬。不止一次,祐帆在心中大罵自己是笨蛋,但在此同時,她仍忍不住想:

會惦記著要為她送午餐的阿慶,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那喜歡是不到百分之百的程度,那麼,有沒有到六十分呢?或者更委曲求全一點,四、五十分喜歡也可以啊……

再次回到學校上課的那一天中午,祐帆在通往菩提樹廣場的路上一面想、一面走,她走得比平常慢很多,彷彿這樣就可以為發考卷的那一刻做好萬全準備。她會在午餐時間的老地方遇到他嗎?如果他真的在那裡等她,那麼她該如何開口、又該和他說些什麼?

祐帆咬了咬下唇,暗自下定決心:如果,一切都可以像從前一樣,那麼她再也不會跟他說起這件事。那天,她不小心寫錯了答案,下一次她一定謹慎仔細再也不犯。

只要,只要能繼續和他當朋友就好;只要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經常關心她的人就好;只要在快樂的時候或悲傷的時候,都能一起喝酒聊天就好。

沒想到,神並沒有聽到她心裡的卑微願望。祐帆在菩提樹下等了又等,阿慶始終沒有出現。她懷抱希望隔天再去,然而不只隔天、隔天的隔天、隔天的再隔兩天……,祐帆的期盼一次又一次落空。隨著白晝漸長氣溫漸升,夏天來了,就這樣大三結束了。

被漫長而持續的燠熱佔領了幾個月後,祐帆對阿慶的形象,就像她對冬天的記憶一樣遙遠而模糊,就算偶而回想被拋下的那段日子,她也只覺得當初不斷在心裡反問的那個自己好傻,如果她能發現自己再也見不到阿慶的事實,那麼或許就能體會到:沒機會說出口的問題根本不會有答案,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為答案做心理準備。

有幾次,祐帆曾想:阿慶不來找她,不代表她不能去找他呀!去見他一面,把話都說清楚,或許這樣比較好吧!但這個選項也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阿慶的聯絡方式而行不通了。

原來,在他們的關係裡,她一直是被動的那方:被動的等他來見她,被動的等他提議要喝酒還是要去哪裡吃飯,被動的接受他的體貼。阿慶在意她的情緒,她也很在意阿慶的喜怒哀樂,但卻從來沒有主動把她的關懷傳達到他心中。

祐帆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那種相交滿天下的人,她不擅長向陌生人推銷自己,她的朋友都得經過長時間的接觸才能真正認識她、和她變得比較熟。但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這不過是自己只願意被動的等其他人來「發現」所造成的結果。

這輩子,她大概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像阿慶那樣,用旁若無人、想認識誰就巴著那人死纏爛打的方法交到很多朋友,但或許她可以再主動一點、再積極一點、再多心胸開敞一點。

為了練習,祐帆決定利用沒課的時候,到兒童美語補習班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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