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帆很清楚自己的耐性向來不如阿慶。她知道,只要是他感興趣的事他就可以一直一直持續下去,不會失去注意力,也不會感覺疲累。但她也知道,只要有另一個目標出現,好奇心旺盛的他十之八九會被吸引過去,暫時忘記目前這件。

既然神不理會她的要求,依然下雨下個沒完,那就只好靠自己囉。

「一直說一直說,口渴了沒呀?」她轉過頭,擺出最嫵媚的笑容面對阿慶:「啤酒再不喝會變苦耶!」

「妳轉移話題的技術也太爛了吧?」阿慶不屑地冷笑兩聲:「再說我來妳家,就算是借住,好歹也是客人,啤酒居然要自備?自備也就算了,妳家在五樓耶!」他指著桌上的啤酒罐,說:「這酒是我自個兒付錢,自個兒扛上五樓的,就算變苦了我不喝要倒掉,都不關妳的事。」

說完,他挑釁也似的盯著她看,繼續逼問:「說啊,棒球哪裡吸引你?妳什麼時候開始看比賽?支持哪一隊……

祐帆倏然站起來,逕自走向廚房,打開櫥櫃,從角落最深處掏出一個易開罐。等到阿慶終於察覺「有什麼不對勁」,跟到廚房時,祐帆已經在玻璃杯裡裝滿冰塊,正把帶著泡沫的金黃色液體倒進裡面。

「你不渴,我都渴了。」

她倒滿一杯啤酒,將玻璃杯握在手上,舉杯敬他。然後,毫不意外地看他臉色一變,伸手搶下她手上酒杯,邊罵:

「盧祐帆妳瘋了嗎?這是冰的!妳不要命啊?連這也敢喝?」

「你都喝了,我怎麼不敢喝?」她說得理直氣壯的同時在心中暗自竊笑,講到這話題,她就不信他還能多口若懸河。

「可是妳…………

阿慶為之語塞。這女人身體不好,尤其是生理期,痛到呼天搶地唉爹嚷娘是常有的事。更有好幾次連床都下不了,必須勞動他送晚餐、止痛藥和……衛生必須用品到她住處。要不是認識這個麻煩鬼,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預防生理痛的種種方法——其中一種是不能吃喝冰品冷飲。

他從來沒想過,曾和她一起喝下肚的冰啤酒對她可能有多致命?不過就從他知道的那天起,他總時時看著她,再也不讓她碰任何冰品。

「自作孽,不可活。」雖然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爭辯這個話題,阿慶還是哼了一聲,以表不滿。認識他這麼久,她該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這樣,就一點都不像酒肉朋友了。」祐帆達到目的,順勢將玻璃杯留在阿慶手裡。

「怎麼說?」

「咦?你忘了『酒肉朋友』在字典裡的定義嗎?」她搖頭晃腦,活像個老學究般,一板一眼地唸:「只知聚在一起吃喝玩樂,而不能相互砥礪、患難與共的朋友。」

「哪裡不像了?」阿慶不以為然:「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哪一次出去沒有吃喝玩樂?妳自己好好從頭想起:第一次在大露營晚上一起喝酒,第二次在那該死大雷雨天氣到補習班旁邊的簡餐店喝飲料,之後……

自從阿慶和祐帆發現他們倆居然在同在一間補習班裡補習以後,兩人就經常不期而遇,而且每次都在吃飯時間。

這誰也不能怪,畢竟他們倆一個男一個女,一個讀自然組一個讀社會組,要在補習班裡相遇,除了在走廊上擦身而過之外,就只有一個可能——交誼廳。

美其名為交誼廳的地方,其實是補習班為了不讓學生將便當帶進教室營造五味雜陳氣氛所提供的一間小教室。放學之後,上課之前,許多學生帶著在外面自助餐或便當店匆匆打包的晚餐在這裡狼吞虎嚥,阿慶和祐帆也經常是其中一員。

阿慶成績不錯,人高馬大的他相貌堂堂,個性外向健談,人緣也好,往往從走進交誼廳開始就一路和人寒暄,等到他終於找到位置坐下把便當打開,已是十幾分鐘之後的事。至於祐帆……根據阿慶的觀察,她總是默默拎著晚餐走進交誼廳,筆直走向角落的固定位置,一個人靜靜咀嚼,在這段時間之內幾乎不會跟誰有所交集。

不過,要是阿慶先跟祐帆打招呼,她還是會微微頷首,以為回應——就只有這樣。不但沒有交談,甚至連簡單聊幾句話都沒有。如是數次之後,阿慶有時候甚至會懷疑大露營那晚和前一陣子的雨天根本只是自己的幻想。

畢竟,在李潮慶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裡也遇過一些內向木訥的人,只是,當這些人的人生軌跡和他的交集過幾次後,他們都會被阿慶的熱力感染。雖然這些人不可能一夕之間變成像阿慶那樣的人,不過,他們至少可以跟他有來有往的交談、聊天、笑鬧。

「她平常都是這樣嗎?」有一次,阿慶和祐帆交換完點頭招呼之後,隨口問剛巧坐他隔壁排,正因為他認識自己同班同學而驚訝不已的葉湘吟。

「她那個人就是這樣嘛,在班上也是啊。一個不愛說話,喜歡在自己的世界裡和自己作伴的人。」葉湘吟和他是國小同學,即使後來有三、四年沒聯絡,但在大露營時也很快地重新熟稔起來。

葉湘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將她知道的盧祐帆通通提供給阿慶。於是阿慶知道她是留級生,英文成績很好但數學總是吊車尾,還有她幾乎不曾和任何人有超過三句以上的對話,在班上簡直是個隱形人。

「要是哪一天她沒來上學,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這是葉湘吟最後的結論。

阿慶禮貌性地「哦」了一聲,心裡卻開始倒帶回想他和滷肉飯的對話。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和她的對話絕對超過一次三句的份量。這是個好徵兆,如果別人不行,他阿慶一定可以辦到。

他不相信他敲不響盧祐帆這只悶葫蘆,而老天似乎也想試試他的能耐,很快地他們兩人又有獨處的機會,只是這一次,情況有點尷尬。

當時地點:補習班大樓鮮為人知的狹窄陽台。

當時場景:還沒開始補習前,他悄悄溜到這裡,掏出褲袋裡被壓得有點扁的菸,用略帶拙劣卻又明顯在練習如何耍帥的手法點燃,先靜靜欣賞了一會兒煙霧瀰漫的情景,然後,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也似,緩緩吸了一口。

阿慶小心翼翼地吐出煙圈。

當他抬頭,滿意地凝視著成果時,忽然發現,隔著籠罩的煙霧,陽台的那一端,有個纖瘦的身影縮在欄杆旁。

阿慶吃了一驚,差點被煙嗆到,他以為自己會在她還沒發現他之前逃離現場,但在他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他已經叫出聲來:

「滷肉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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