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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芝加哥的天氣一向都這麼差嗎?」

窗外,歡然喧嘩的雨聲幾乎蓋過他的問句。看到玻璃再次映照出劃裂遠天的銀紫光芒,阿慶不禁皺眉。

「沒有哇!在某紐約客抵達的今天以前天氣都很好,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是……是嗎?」驟響的雷硬生生打斷阿慶的質疑。雖然他勉強接續了問句,但那轟然四野的雷聲,彷彿正在替祐帆反駁他,回答地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祐帆放下筷子,仔細「欣賞」阿慶飽受驚嚇的模樣。認識十年,她很少看到他這麼呆滯、這麼不知所措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拉出一抹微笑的弧度,一面忍不住落井下石,開口調侃他:

「我說啊,你可別把你們邪惡帝國的黑暗帶到芝加哥來喔!不要忘了,幾天以前是白襪幫被天使橫掃的洋基隊出了一口怨氣。現在我們要打世界大戰了,你應該要好好支持我們,知不知道?」

「才不是橫掃!」阿慶從椅子上跳起來,氣急敗壞的澄清:「第五戰!我們跟天使纏鬥到第五戰!誰被他們橫掃啦?」

「唉唷,堂堂鑽石打線被壓制得死死的,連安打都打不出來,鑽石變玻璃,輸得那麼難看,是不是被橫掃,有那麼重要嗎?」

「妳……

阿慶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和洋基在主場輸掉美聯系列賽最後一戰那晚,洋基隊球迷揉合了失望、尷尬、憤怒等等情緒的臉色相差無幾。向來一開口就能滔滔不絕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的他,此刻喉嚨一陣乾旱,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的確洋基輸得難看是事實,他找不出任何理由來為自己支持的球隊開脫。不過……

「什麼時候妳也注意起洋基隊的比賽來?」他喝了一口苦中帶甘的啤酒,沁涼的滋味沿喉嚨滑近食道、再滑近身體深處,稍稍緩和了他焦躁的情緒。「我記得,盧某人從來不看棒球的啊!」

「這個嘛……因為大家都在討論啊。」祐帆急急辯駁。

「可是我記得非常清楚,妳說棒球節奏緩慢,是老人才看的比賽,年輕人應該看能讓熱血奔騰的比賽,譬如籃球足球之類。妳也說過,棒球球員最沒水準,不但到處亂吐口水,休息室也一片髒亂。妳還說……

祐帆飛快掃了一眼電視,「世界大戰目前因雨延賽,請稍待片刻……」的字樣仍然不停在跑。一旁,阿慶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依然口若懸河地引述她曾批評過棒球的話。

沒錯,她是知道他熱愛棒球,最支持洋基隊,但那也是因為他們已經認識十年——當你認識一個人長達將近二分之一生命的時間時,因為知道這人的興趣而對這個興趣好奇,進而想去瞭解,也是很合理的。再說,不管他再怎麼為棒球瘋狂,這又不是他專屬的興趣,為什麼她就不能光明正大、抬頭挺胸的說:「我當然看棒球啊!上禮拜我看了好多場,你們洋基怎麼跟天使『纏鬥』我都知道!」

祐帆偏了偏頭,假裝將視線轉向螢幕,但其實她只是想避開阿慶的炯炯眼神。

她就是不能。如果對方是別人也許可以,但在李潮慶面前,她就是沒辦法坦白這麼說。

窗內,一個咄咄逼人,一個左顧右盼,僵持的情形仍繼續,看來一時三刻不會停止。

祐帆繼續瞪著螢幕,不理會阿慶的攻勢。情況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這下子連一向喜歡雨、尤其是傾盆大雨的她都開始用力祈禱天晴,這樣她身旁那個瘋狂棒球迷期待已久的世界大戰就會馬上開始,她也可以暫時逃離這尷尬的狀況。

窗外,雨勢仍大,看來一時三刻不會停止。

南方港都,冬季向來少雨。

偏就這場雨來得莫名其妙!

李潮慶雙唇緊抿,臉色死白地瞪著窗外。

簡直像從天上將整桶整桶的水直接倒進人間一般,豪放爽快的驚人雨勢,配合打雷閃電的聲光演出,將他結結實實地困在補習班裡。且不說他沒有雨傘也沒有雨衣,就算有,他也不願冒著天打雷劈的危險暴露在這惡劣的氣候下。

那,就只好等了。

阿慶一臉嫌惡地瞪著面前的公佈欄,這上面的告示他早已看了三遍,再看下去不倒背如流也難。都是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選在星期天中午,他書包裡只有一本英文講義的時候下!好不容易從三個小時的番文轟炸中解脫,他絕不想為了打發時間再度陷入那些彎彎曲曲的蝌蚪文中。於是,阿慶只好遊目四顧,看看是否能從眼前百無聊賴的狀態中找到一些新鮮事。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才一轉頭,阿慶就看到靠街的整面落地窗前,佇立著一個似曾相識的側影。那女孩的臉離窗戶大概只有幾公釐而已,瞧她不斷湊進玻璃,鼻尖幾乎都要貼上去了。

她在看什麼呢?看得這麼熱切?

阿慶左右觀察了一下,確定認識的同學都已下課離開之後,這才悄悄朝那女孩走近。

站在她身後,阿慶悄悄觀察了好一陣,這才終於確定:她在看雨。

雨有什麼好看的?

他討厭下雨,不管是似有若無的毛毛雨,還是像現在外面一樣的驚天動地大雷雨,他都討厭。下雨天作什麼都不方便:雨傘很累贅,只擋得了上半身;雨衣令人窒息,雖然幾乎覆蓋全身,卻也無法助人在濕答答的天氣裡全身而退。總之不管怎麼防備,褲管布鞋,一定有地方被雨淋濕,要是剛好碰上雷電也來湊熱鬧,就更糟糕了。

他討厭閃電,也討厭打雷。前者的尖銳曲線和炫目光芒已經夠驚心動魄了,但往往,在他還措手不及時,震耳欲聾的雷聲轟然落下,簡會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嚇飛離體,總要良久良久,才能返神。更難堪的是,「身為男性怎麼能夠被這區區雷電給嚇著呢?」的告誡無時無刻都在他心裡迴盪,可下一次雷公電母出巡的時候,什麼男子氣概啊又都被丟到九霄雲外,他一樣怕得瑟瑟發抖,臉色青白。

就這樣,阿慶在自我激勵和自我嫌惡間不斷做簡諧運動。直到高二的現在,雖然他已經不是那個會縮在棉被裡摀著耳朵全身蜷成一團的小男孩,但他依然會在大雷雨時心神不寧,緊咬牙根,自暴自棄地想:好嘛,管他什麼男人不男人,反正我就是怕打雷。大概我上輩子曾經做過什麼虧心事被雷劈死,這輩子才會餘悸猶存,這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麼好丟臉的……

但是……

「喂,妳在看什麼?」他粗聲粗氣地問。一方面是避免自己的聲音被雨聲蓋住,另一方面,也是壯膽,誰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又要打雷啦?

她沒有回答。

阿慶愣了一愣,通常在他問話的時候,女生很少不回答的。一定是因為她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臉的緣故。

「喂……啊!」閃電劃過對街,距離那樣近,他忍不住驚呼一聲。問句,就這麼擱淺在唇邊的同時,紫光反照下,那女孩的容貌在玻璃窗上倒映地清清楚楚。「原來是妳!」

那個被他擅自稱做「滷肉飯」的女孩。不過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也許他該叫她雨神、雷公、或者電母。

因為,每次遇見她,都剛巧下著大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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